婚姻在彈指一揮間破滅,我該何去何從

包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期望了十幾年的“愛情”,在結婚后短短的十八天里就夭折了。那年他三十六歲。

包老實是個實實在在的農村人,為人憨厚、實在,因此而得名包老實。其實他原名叫包六三,爺爺六十三歲那年母親生下了他,爺爺得了孫子,高興之下就起名包六三。而他自己似乎更喜歡村里稱呼他為老實。包老實原本有個漂亮賢惠的老婆,說漂亮絕不是吹噓,雖然生為農村人,但是包老實老婆白凈、高挑,好像就是城里人,所以,村里又有人閑來無事就給包老實老婆起了個名字叫“城里人”。城里人之所以嫁給包老實,源于包老實祖上跟城里人家有親戚關系,還有一點,城里人雖生得漂亮,身體卻有毛病,由于小時候感冒發燒未引起家里人注意,繼而引發肺炎,卻終身落得個支氣管炎的毛病,夏天倒也沒啥,可是一到冬天各種不適接踵而來,嗓子里發出的嘶嘶著實讓人難受,咳嗽、咯痰伴隨著整個冬天,西北的冬天出奇的冷,城里人的病越發的重。

包老實卻也不在意,不僅沒有嫌棄老婆,對老婆更是事事順從,家里大小事務全部一人包攬。夏天,城里人逛遍城里大街小巷,吃遍農村人沒吃過的“山珍海味”,冬天就窩家過冬。嫁過來的第三年城里人相繼為包老實添了一雙兒女,兒女雙全那是農村人眼里祖墳冒青煙的大喜事——了不得。

話說這一雙兒女是齊活活繼承了父親包老實的優點,除了憨厚還是憨厚,兒子包根說話慢吞吞,女兒包英走路慢騰騰,女兒包英不知是遺傳還是天意弄人,小小年紀也得了支氣管炎,后來就引發了一系列的病。上學上到五年級被學校勸告退學,不知是誰在校園里傳出包英得了肺結核的謠言,老師怕包英傳染給其她同學,就這樣,包老實被傳喚到校長辦公室,校長說了一大堆關于肺結核病的危害性,說“這樣做也是為包英好,早點治好早點回學校繼續讀書”的話;包老實沒解釋也沒追究是誰造的謠,愣生生的把包英帶回了家。

村委會的墻角多了說閑話的人,對包家女兒包英的事,大家更是“由衷”的關心,就好像議論那年的天津大發轎車比火車長一樣,說的是有鼻子有眼兒,見包老實過來還不忘調侃幾句:“喂!老實,你們家的城里人呢?”,包老實只是笑一笑,包老實也知道村里人議論自己老婆,說什么的都有,說是村口那誰誰誰看見一輛轎車把包老實老婆拉走了,再有甚者說是在省城看見城里人跟一個男的在一起,包老實難道沒懷疑過嗎?村里人疑惑,包老實也沒表過任何態。

再后來,又有人看見包英沒去上學,在家待了好長一段時間,村委會墻角的“例會”又召開了,來的還是那幾個好事的人,“會議’的主角是包老實家的隔壁,人稱”長嘴“,因何得此外號,不說也自知,內容大概就是包英被學校開除,個中原因,各有奇說,說是得病的也有,說是包英活不長的也有,還有人說包英太笨,老師們怕影響全班成績拿不上高工資等等。大家對于包英的疑惑從包老實那里得到了滿意的答復,包英學習成績太差,女娃娃念書沒用,是包老實主動要求學校同意包英退學的。不知道這個答案是否解了村頭巷尾那些好事人、長舌婦們的疑惑。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別人家的事總有人替你操著心,理不清自家的家長里短、雞飛狗跳,卻總有時間替別人打理著不該打聽的、該打聽的事兒。村頭如果少了挑事兒的人,巷尾哪還有戲一般的精彩的生活,沒有這七長八短的閑事兒,山那邊的日頭都比往日長半截兒呢!

21歲包英就有了婆家,婆家在農村人眼中的城里(靠近縣城周圍的農村,種地兩三畝,全家是“工人“)所謂工人就是種完兩三畝的地,全家老少均在附近工廠打工,也有家里的地被工廠占用的,每家有一個名額,可以到工廠去上班,干夠三年就轉正,拿著兩三千的工資從此吃的是公家的飯,端著的鐵飯碗。以包英的身體,嫁到這樣的人家是最好的選擇,不用干農活,自然離家越遠知道她病的人越少,不過包老實認為這樣的事兒不能瞞人家,等到媒人帶未來的女婿林進上門提親時包老實就把包英的病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對方,對方都是敞亮人,說是早都打聽過了,也知道包英的情況,還知道她得的是支氣管炎,只要不傳染,不影響生育就不介意。原來,女婿林進家幾代單傳、人丁單薄,看似住在城里,家里條件也沒有城里其他人家好。工廠招工那年林進歲數還小達不到招工的要求,再加上父親去世的早,村委里也沒有可靠的關系,愣是錯過了機會,好在工廠占地也給了幾萬塊錢的補償款,娶了包英還能余下幾個錢來補貼家用。兩家人直來直去,也就少了那么多的繁文縟節,連送禮、訂親不到兩個月。

包英的婚事定在了臘月二十四,時間轉瞬即逝。

臘月二十三這天包家一片忙碌,中堂一對大紅色油漆柜子里裝滿了過去一年的收成,柜子上擺滿了親戚們裝箱的鞋子、衣服,禮單上密密麻麻記著某某某禮金一百鞋子一雙等等,每雙鞋里都墊著花花綠綠的鞋墊、塞著五顏六色的襪子。院子里人來人往,廚房里鍋碗瓢盆“唱著”交響曲,灶臺上剛出鍋的羊肉冒著熱氣,肉香飄滿四溢,灶臺旁洗碗燒火的女人們趁著空閑正和廚子老張“打情罵俏”,房間里劃拳聲、說笑聲一片嘈雜。按說女兒大了嫁人是尋乎常理的事兒,包老實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眼前的大黑狗正歡實的舔著席間剩下的菜湯子,包老實看看眼前的狗,再抬頭望向天空,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西北的臘月出奇的冷,鵝毛雪鋪了薄薄的一地,包英去縣城梳頭(盤頭發、化妝)也不見回,包老實喃喃著:“梳的這是啥頭?不打扮也好看著哩”。是啊!哪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子女,哪個子女又不是父母眼中最好的。正應了那句話:一等傻子夸兒女,二等傻子夸老婆,三等傻子夸自己;夸自己的很少見,夸兒女的一等傻子卻很多,這句話是貶還是褒至今我都沒有弄明白。

沒有鞭炮聲的包家門前顯得冷清多了,唯獨能讓人想到這家是在辦喜事的就是那滿院子的嘈雜聲,還有大門上鮮紅的對聯。不知道是誰立下這嫁女兒不放炮的規矩?嫁女兒為啥就不能放炮呢?本來光明正大的事就弄得偷偷摸摸了……。

包英嫁到林進家也沒怎么受過委屈,看來上天還是眷顧這個可憐的孩子。 不久,包英懷孕的事情就傳到了包家,上山砍柴回來的包老實看到老婆異常的神情就猜到有好事,城里人正在爐子上翻炒著一鍋肉,不時揮舞一下手中的鏟子。待肉端上炕桌,包老實扒拉著眼前的一碗面,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老婆,城里人這才緩過神兒來:“包英有孩子了”,“什么”?包老實正色到,“我說,你是驢耳朵嗎?我的女兒包英懷了孩子了,哈哈。”城里人細白的臉上涌起一抹紅暈。

懷胎十月,婆婆細心地照顧著包英,隔數把月林進就提著一只雞回來給包英燉湯喝,天天兩個雞蛋的日子包英快過膩的時候,臨產的日子來了。生怕孩子有個差錯,母子倆商量過后讓包英提前住進了縣里的醫院。可就在生孩子那天,醫生做產前檢查才發現包英有心臟病,誰都知道孕婦有心臟病生孩子說不準隨時都會去閻羅殿報到。醫生在訓過了老老少少幾口人之后,就把手術中會出現的種種危險像背誦課文一樣一字不落的背了一遍。狠狠的撂下幾句話就走了,“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咋想的?有病不看,產前每月的檢查不做,眼看著自己沒轍了才找醫院,你們以為是醫院是菜市場、醫生是萬能的?”醫生大概不知道,在農村,病人實在堅持不了不躺到炕上,哪個會在意你病了?再說了,錢又不是白紙隨處可撿,造幣廠又不是自己家開的,想花多少造多少。

危險歸危險,包英到底還是順順利利把孩子生下來了,不生咋辦?都足月了還能再憋回去。看著大人孩子都平安,是個兒子,全家人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了。生孩子那天包英婆婆叮囑兒子要把老丈人丈母娘也一并通知來,終究還是老人家心細。雖說生的是林家的孩子,但是有親家一家人陪著心里也踏實不是,再說包英有心臟病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家人在跟前,凡事都能說個明白。按理說包英是順產住三天院就可以出院。

可就在生下孩子的那天晚上,包英的身體出現了異常,加之分娩后已經體力不支,竟然昏死了過去,當高興地一家人外出吃晚飯后,母親城里人留在了女兒身邊陪護,就是打開水的那么一會兒功夫女兒就不行了,母親已經完全亂了陣腳。待醫生趕來推開她準備施救的時候,城里人才想起要通知丈夫和林進母子。

一家人在重癥監護室外足足徘徊了一宿。在通知完丈夫和林進母女后自己也昏死了過去。城里人那么愛美的一個人這會兒氣若游絲的正躺在另一張病床上輸著液,醒來就沖重癥監護室奔去。

城里人顧不得自己,沒有什么比女兒重要。她不知道女兒的病重不重,也不知道女兒為什么好好地就昏過去了,生孩子那么痛苦地時候女兒也是堅強的。然而,焦急起不了任何作用,透過那小小的窗戶女兒身上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旁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滴滴的聲音。夜靜的出奇,醫生們臉上凝重的表情就如此時的月亮,蒼白朦朧。沒有人告訴這家人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一致的說法就是:“別著急,正在搶救”。

經過了三天的煎熬,等來的只有一句話——回家準備后事吧!人沒搶救回來。

“人沒搶救回來是啥意思“?熬了三天未合一眼的的包老實,此刻依稀記得女兒生孩子前后的點點滴滴,怎么都覺得死亡這兩個字離自己太遠,離女兒更遙遠。一雙眼睛布滿血絲、雙手撕扯著頭發,縫隙間偶有毛發落到發白的地磚上,死亡就像無形的魔爪掌控著眼前的每個人,此時呼吸驟停、面目猙獰。

樓道間傳來的痛哭聲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這是母子連心的哀嚎?還是嗷嗷待哺的期盼?奶奶當然疼愛孫子,便快步向病房奔去,這粉粉的小東西眼里含著淚光正左右尋找著母乳,可憐的孩子不會知道,自己獲得新生卻要母親拿生命來交換,無論是天意還是意外,一切都來的不及閃躲。“城里人”爆發了,洪水猛獸般朝醫生沖過來:“什么叫人沒搶救回來?人呢?人怎么了?”家屬冷靜點,你們的產婦有心臟病生孩子這本就是大忌,經過這一番折騰,病人沒緩過來,經歷過太多生死的醫生對著家屬平淡的說出了這番話,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更沒有歉意。

在醫院拖了兩天鬧了兩天無果之后,院方最后的結論是病人死于心臟病。當然,這樣一來醫院顯然沒有了責任,孩子不是醫院讓懷的,那能怪誰?不是家屬自己的錯,不是包英自己找死嗎。按照當地風俗,不滿四十的媳婦死了不讓進祖墳,包英被簡單葬在了婆家荒廢地一片山地里,傍晚時分,火燒云籠罩著半邊天空,村子里悄無一人,走掉月間的女子不吉利,沒人敢出來湊這個熱鬧。就像當初出嫁一樣,包英來的悄無聲息,走的更是凄涼。后來,有人說包英從小不愛吃蔥蒜、更不吃葷,遲早要做超俗之人。包英走后,城里人再也不允許外面的人背地里叫她“城里人”,大家這才叫她本名劉蓉蘭。自那以后的幾年里城里人再也沒進過一次城,她說進城就會想起自己的女兒,就會看到那家晦氣的醫院。包老實兩口子也沒去探望過自己的外孫子。

端午節的那一天有人看見劉蓉蘭家來了一大幫遠親姐妹,這是包英走后家里第一次這么熱鬧,包老實外出打工。劉蓉蘭進進出出招待姐妹們吃喝,幾個熱菜上桌大家開吃開喝,劉蓉蘭也借興喝了幾杯,就是這幾杯酒要了劉蓉蘭的命,待親戚們走后,劉蓉蘭合衣躺在了炕沿上。日上三竿,不見劉蓉蘭家煙囪里冒煙,大家都認為這個懶女人又起晚了,女人們上山歸來還不見劉蓉蘭的蹤影就好奇的推門進來了,院門沒鎖大家就更好奇,等大家看到劉蓉蘭雙腿搭在炕沿上連衣服都沒脫,又一陣議論:‘女人家家喝啥酒,你看這個懶樣”,再走近看沒動靜,大家這才慌了神兒,叫人幫忙的幫忙,抬人的抬人,慌亂之后村長打電話通知包老實回來。縣里醫院連急診大門都沒讓進就讓轉往省城醫院,村里組織了幾撥人前去醫院看望劉蓉蘭,回來的人都說沒救了,包老實媳婦連人都不認識了,就知道包老實是自己男人,住院不見起效,包老實把媳婦兒接回了家,她說:“哪的人哪的鬼,要死也死在熱炕上。”劉蓉蘭死了,死于腦瘤,有人說,也許不喝酒還能活長久一點。

包家的女人死光了,兩個大老爺們兒過著清湯寡水的日子,過膩了。包根早過了娶妻的年齡,包老實張羅著讓兒子做上門女婿,娶一個媳婦兒已經不可能了,半大寡婦滿街都是,安心給人當媳婦兒的沒幾個。思前想后,還是覺得做上門女婿最保險。一不怕跑,二不怕賴,三來好歹兒子也有個家了不是,俗話說的好:家里沒女人,茶里少了鹽,生活無滋無味。

經熟人保媒拉纖,包根終于找到了媳婦兒,十萬的彩禮左拼右借終于上了女方家的桌,一沓沓的大紅票子把親家母的眼睛照的雪亮雪亮,親家門嘴唇舔著拇指一張張數過,包老實的心在滴血,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十萬還算少的哩,娶媳婦要二十萬的那太多了。一邊又在發愁,包根“嫁”過去,媳婦兒是有了,十萬的債就得他一個人還了。往后的日子就像那秋天的樹葉越活越少,咋樣都難。

不到一個月,包根結婚了,新婚三天后丈母娘就逼著女婿外出掙錢,包根連媳婦兒的手沒摸熱,這丈母娘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最初幾天媳婦兒還時不時給包根打電話互訴相思之苦,再后來就沒了音訊,感覺情況不妙的包根再次回到丈母娘家的時候,一家人都變了臉,各種關于包根的不是接踵而來,最離奇的還是,媳婦兒執意包根有家暴行為,丈母娘的說辭更離譜,新婚三天女婿未告知家人悄悄離家,其中緣由值得懷疑,自己當初瞎了眼才招贅他為女婿,真是苦了自己的女兒。這真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擺明了讓包根知難而退。經過協商,包老實決定讓兒子離婚,即便再讓兒子回去,自己的兒子也占不到什么理,結局還是讓人掃地出門。

包根期望了十幾年的愛情灰飛煙滅了,不過包老實不后悔,這次他終于通過法律途徑追回了八萬彩禮,至于剩下的兩萬就權當藏天花板里讓老鼠啃了。老鼠是畜生,人能跟他計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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