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在宴會廳折射出碎鉆般的光,蘇念的香檳杯邊緣凝著水珠,順著她蒼白的指尖滑落。她看著臺上林深為未婚妻戴上鉑金戒指,喉間泛起鐵銹味,那枚被她藏在檀木盒里的塑料戒指,此刻正在手提包里硌得她肋骨生疼。
“蘇小姐,要添酒嗎?” 服務生的聲音驚得她一顫,杯中的氣泡在燈光下炸開,恍惚間竟像是那年老槐樹下的星星。
1998 年的夏天黏膩得像化不開的麥芽糖。七歲的蘇念蹲在弄堂口啃冰棍,奶白色的甜漿順著手腕往下淌。隔壁班的小胖突然沖出來搶她冰棍,木棍戳在她眉心,疼得她眼淚直掉。就在這時,穿著藍白校服的林深舉著掃帚沖了過來,掃帚枝椏纏住小胖的紅領巾,兩人扭打在一起。
“別怕,我罩著你!” 林深鼻青臉腫地把冰棍遞回來,鼻尖還沾著草屑,“他再欺負你,我就把他的作業本全扔到茅坑里。” 蘇念破涕為笑,冰棍水滴在他鞋面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從那以后,弄堂里總飄著兩個孩子的笑聲。林深每天清晨都會在蘇念家窗下學布谷鳥叫,等她探出腦袋,就舉起手里的豆沙包晃悠。放學路上,他書包側袋永遠藏著橘子糖,趁老師不注意,偷偷塞進蘇念校服口袋。
那年槐花盛開時,林深踩著斑駁的樹影爬上槐樹。蘇念仰著脖子看他,陽光穿過枝葉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接著!” 帶著露水的槐花簌簌落在她掌心,清甜的香氣混著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讓她臉頰發燙。
“等我們長大了,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林深坐在樹杈上晃著腿,槐花瓣落在他烏黑的發間。蘇念攥著槐花的手微微發抖,遠處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驚起幾只麻雀。
高中的操場永遠蒸騰著熱氣。蘇念在 800 米跑道上喘不過氣,眼前的景物開始重影。最后一圈時,她的腳踝突然崴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栽去。
“蘇念!” 撕心裂肺的喊聲從看臺傳來。林深沖過警戒線的瞬間,發梢揚起的弧度像振翅的蝶。他背起她時,蘇念能清晰感受到少年后背的滾燙,汗水浸透他淺藍色的校服,在她臉頰留下潮濕的印記。
醫務室消毒水的氣味里,林深蹲在床邊給她揉腳踝。“疼就掐我。” 他把手臂伸過去,蘇念輕輕戳了戳他泛紅的耳垂,兩人同時別開臉,心跳聲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高考結束那晚,月光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林深從褲兜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包,里面躺著枚廉價的塑料戒指,粉色的寶石在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雖然現在我沒什么錢,但這個戒指先欠著,等我以后賺大錢了,一定換個真的給你。”
蘇念把戒指戴上無名指,指尖觸到林深掌心的薄繭。遠處傳來煙花綻放的聲響,照亮他耳尖的紅。“拉鉤。” 她伸出小拇指,林深的手指覆上來時,她忽然想起課本里夾著的那些小紙條 ——“加油,第一名是你的”“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超好吃,給你留了兩塊”。
變故發生在大二那年春天。蘇念父親的紡織廠突然倒閉,債主堵在門口要債時,有人說是林深父親的服裝廠惡意壓價導致的。蘇念的母親砸碎了林家送來的老母雞,湯汁濺在門楣的春聯上,艷紅的 “福” 字變得斑駁。
“以后別再來往了!” 蘇念被父親鎖在房間里,聽見林深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她趴在窗臺上看他,少年仰頭的模樣讓她想起老槐樹下的夏天,可這次,他的眼中滿是驚慌與無措。
爭吵發生在暴雨夜。蘇念偷偷跑出家門,想去找林深說清楚。積水的街道倒映著昏黃的路燈,她抱著書包在雨里狂奔,沒注意到轉角處飛馳而來的摩托車。刺耳的剎車聲中,蘇念被撞飛的瞬間,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雨中狂奔。
等她在醫院醒來時,父親守在床邊,手里捏著林深的手機。“他已經走了,說再也不想見到你。” 父親把手機扔進垃圾桶,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病房格外刺耳。蘇念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想起林深說要為她遮風擋雨的誓言,淚水混著輸液管里的藥水,一滴滴落進手背的血管。
此后三年,蘇念總在槐花盛開時望著老槐樹發呆。樹干上 “蘇念 + 林深” 的刻痕被歲月磨平,卻在她心里烙下更深的印記。她偶爾會路過林家老宅,緊閉的鐵門爬滿藤蔓,像極了她心里瘋長的思念。
直到昨天,她在報紙上看到林氏集團公子訂婚的消息。照片里的林深穿著筆挺的西裝,無名指上的戒指閃著冷光,而他身旁的未婚妻,眉眼竟與她有幾分相似。
宴會廳突然響起悠揚的舞曲,蘇念轉身時,撞上一個端著紅酒的服務生。深紅色的液體潑在她墨色長裙上,在裙擺暈開一朵妖冶的花。“對不起,對不起!” 服務生慌亂地道歉,蘇念卻盯著他胸前的工牌 ——“林氏集團指定服務商”。
“聽說林公子的未婚妻是留學回來的千金小姐。”
“可不是嘛,門當戶對。不過聽說林公子以前有個白月光,后來出車禍沒了……”
角落里的竊竊私語鉆進蘇念耳朵。她捏緊手包,指甲幾乎要穿透皮革。當年父親說林深拋棄了她,可這些傳言又意味著什么?
蘇念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園,晚風吹散她盤起的長發。噴泉的水聲中,她終于鼓起勇氣,顫抖著手指按下發送鍵:“當年那場車禍,我活下來了。” 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出她蒼白的臉,遠處宴會廳傳來的歡笑聲,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般模糊。
林深在休息室接到短信時,香檳杯 “啪” 地摔在地上。冰涼的液體濺在定制皮鞋上,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小深,怎么了?” 母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卻已經沖了出去。
月光下的花園空蕩蕩的,只有蘇念遺落的發卡躺在石板路上,珍珠裝飾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林深彎腰撿起發卡,指尖觸到熟悉的溫度,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 蘇念扎馬尾時總愛用這個發卡,跑步時發卡隨著步伐晃動,像只展翅的蝶。
老槐樹下,槐花又開了。兩個模糊的身影在月光中重疊,少年把槐花別在少女發間,笑著說要娶她。而現實里,樹干上的刻痕早已被風雨侵蝕,只剩下 “蘇念” 兩個字,倔強地留在斑駁的樹皮上。
蘇念站在街道拐角,看著林深在花園里四處尋找的身影。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視線,手機屏幕亮起,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對不起,我現在才知道真相。” 她咬著嘴唇,將手機塞進包里,轉身走進夜色。
街道上的霓虹燈忽明忽暗,蘇念摸出檀木盒,塑料戒指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遠處傳來收廢品的吆喝聲,驚起幾只麻雀,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夏天。她把戒指套上無名指,迎著夜風向前走去,老槐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漸漸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