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常在家。有一回回家，入村的時候，天色早已暗下。坐在車上的友人忽然問：

“你們村沒有路燈嗎？”言下之意，他們村是有的。

我立即反駁道：“怎么沒有？”

“在哪呢？”他問。

這時，我也已經注意到，車燈所及之外的地方，黑魆魆的，全籠罩在夜色中。哪有所謂路燈呢？我雖然有維護故鄉的好意，眼前的事實卻勝于雄辯，我只能無言以對。

友人走后，我打燈出去，想看看實情到底如何，便發現村里的路燈，許多都不亮了。就說入村的一段路，七八百米的樣子，六盞路燈，不亮的就有五盞之多。

記得村里安裝太陽能路燈，是在去年冬天。那時許多村人臉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似乎覺得生活一下子美好了許多。在以前，一到晚上，一眼望去，黑暗如漆；而如今，這經常只在電視上、城鎮上出現的玩意兒，竟出現在了自家門口。自然也有人不太滿意，認為兩盞路燈間隔百來米之遠，實際用處并不大，晚上走在路上，仍舊少不了手電筒。但無論如何，少是少了，聊勝于無，單是安裝了路燈，也足已讓許多村人感到欣喜了。我也仿佛聽到有人冷冷地說：“看著來，用不了幾久就會沒用。”我向來知道，凡有一個舉動，在沒有穩妥的結果之前，支持的人往往不多，相反總會迎來懷疑乃至奚落的聲音。然而，這次，不幸竟被他言中了。細算起來，路燈安裝到現在，確不到一年的時間。

何以會“用不了多久”？我心中有太多不解。這些路燈是誰采購的？是村里自行采購，還是鄉里或縣里統一采購好配來的？無論是誰，為什么會采購如此劣質的路燈？如此劣質的路燈，為什么又要安裝？沒有人看見它們壞了？看見了也任憑它們壞下去？一村有那么多壞了的路燈，一鄉、一縣、一省、一國又有多少呢？國家的惠民工程，是誰讓它變成了形象工程？是誰在損壞政府的形象，讓老百姓漸漸失掉了對政府的信任？

大約安裝路燈的同時，村道旁也多了些許垃圾箱。少是少了，聊勝于無。據村人反應，同樣是形同虛設，沒有派上用場。原因是把垃圾扔進去后，并沒有人處理，日久反而發臭，所以仍舊像以前一樣扔到河里。有個朋友說，她端午回家扔了一包垃圾在垃圾箱，到中秋回家，打開垃圾箱，赫然發現端午扔的那包垃圾仍舊安靜地躺在里面。

中國是有著許多怪事的國度，然而許多人對那許多怪事早就見怪不怪了吧，只有少不更事如我，還以為咄咄怪事。但我以為，中國之所以有那許多怪事，正在于許多人不把怪事當做怪事。中國要變好，人人有責，首先便要對那怪事，多問幾個為什么。

但現在，村人看到路燈，怕是早沒有了先前的欣喜，以后再安裝什么、修建什么，怕也不會有先前的欣喜。他們大概都會懷疑了：“看著來，用不了幾久就會沒用。”那情形就太糟了。至于我呢，實在不愿意再有友人問及路燈時無言以對。奈何奈何，只能“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2017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