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五年后同樣的季節，我依舊年輕，依舊有一樣的夢。2016.10.16
早上七點四十起床。在床上半睡半醒時便隱隱聽得窗外有女生尖脆愉悅的驚喜聲，隔著窗簾戶外天色暝暝入室，大約是下雪了，初雪，北方的雪。心中這樣想著，靜聽著室內其他人的呼吸聲，默默又睡去。俄而也有鬧鐘震動聲響起。慧慧起床后掀開簾子看，果然是下雪了。于是大家便紛紛起床。八點半左右收拾完畢。路上清涼凜冽的空氣，北方的雪，清潤瑩麗，薄薄一層在自行車上，在車棚上，在屋頂上，在桐樹上，在葉子上。琉璃世界里移動的人和車都有一點笨笨拙拙的可愛姿態。
九點左右去了一教。在掀開門簾進去的剎那，眼鏡片被溫度差的汽水模糊掉。接了水，在教室里找了一個位子看書。打開小半縫窗戶拍了一張照片。看朱彝尊，看他的一箱書卷，一盤荼蘼，移住早梅花下，還有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漸漸地就忘記老師在臺上講些什么了。有兩位同學發言，一位從作家生平講起，田同學從他對法國文學的癡愛的講起，后來說這樣的路，有什么意義呢，這樣的所自以為的堅持，其實是沒有用處的，實際是虛無罷。聽了心中也有所動。我們所自以為的意義，到底存在在哪里呢。我看窗外的稀疏飛落的雪，定睛才見形狀，在看眼前字紙，旁邊同學孜孜虔誠攻讀之狀，卻不知自己在做哪一樁事。我好似活在一個我所做的夢里。一直一直以來就是這樣。但是后來，我發覺，我過于攥緊這個夢，以至于最后沒有勇氣真的去打破它。遙遙相望，心中留有永遠的殘缺和遺憾，以至于永遠有所牽系，這才是在時光里變得脆弱和膽怯的我所作出的最后的選擇嗎。在當初我便也知道，我將會面臨這一切，但是我輕輕告訴自己說：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須知時光多么快。我雖說可為其生死，但是在一瞬之間，我便恐懼此地的耽溺，我看見時光在手心流逝的灼燒感，無時無刻不想讓我落淚，在圖書館下樓梯的時候，在夜中聽著曲子的時候，在老圖外看星斗的時候，在山路上一人狂奔獨行的時刻。我決棄任何人的接近，因為我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是不好的，不夠好，心中痛楚，要和現實絕然保持距離，以免忘記自己的心意，因為氣力只有一點點，因為全然一直是一個人。為他人的饋贈感到羞赧，似乎看到的，因為映照著自己的渺小和無助，因為心中還存著最后的自尊。這是唯一能讓人堅持下去的東西，非常稀薄，不可言說。
于是老師又上臺來，講那法國的文學，龔古爾獎的得主。看著旁邊女生精神專注氣勢強大地看著法語，對著眼前的朱彝尊，覺得自己的可笑與可悲起來。現在我認為是對的，將來總會后悔的吧。會后悔的。已經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選擇最差的。每一次，都辜負所有人。
終于下課了。轉到學一背后的小路去湖邊，山石嵯峨，人跡杳然，琉璃世界白雪紅梅，最愛這一句，那時是琉璃世界紅檐蒼樹，都是一樣的美。小小的湖有半壁似乎已經冰凍，遙遙見得玉帶橋相映對岸，兩側林樹莫不披玉掛銀，這大概和江南的情狀是一樣的。心中黯然，想到五年前對W大的遙想，也是這樣的，如今，卻才第一次見到。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不敢說出這句話，即使在心中一個字一個字想一想這幾個字，都會發抖戰栗。沒有去大湖邊，因為一個人，便該在這無人跡處靜靜地看就好。那大湖邊一定很熱鬧，可是不可以一個人去參與那樣的熱鬧，不可以再次一個人，飲著那醉死人的叫做孤獨的酒，不可以，心中不知何時做了這樣的禁令。所以，陶然亭的水，潭柘寺的花，故宮的黃昏，香山的紅葉，都統統被辜負掉。不可以再次一個人。不要一個人的回憶。如果沒有相伴的人，原先寧可一個人，而這一次寧可，寧可連一個人的回憶都不要有。
走過靜園草坪，走過那些原本紫藤垂枝的院落門前，心中一片空明，無喜無悲。草坪上的雪踩來是那樣輕軟。南園的貓都去了哪里，只有樹枝縱橫錯落，這是北地的冬雪，時時心中感嘆：果然是氣息甘冽。
回去幫希希弄手機發票，未果。去南門取書，送書的小弟在雪天很辛苦吧，書覆在薄膜下面。去了來，見那一層清淡淺紅，心中覺得熨帖。去燕南吃飯，吃荊楚風味的菇。
去學五唱昆曲遲了十分鐘，卻也開始了。裊情思已經學畢，糾正了幾番，便是步步嬌，然而許多人都會了，老師便道，你們都會了，我便獻丑了。于是清聲涼嗓唱了一遍，室中無有聲響，看到窗外雪里的天空，看到屋脊上的積雪，我便知道，此后，長長久久的歲月里，我都會記得這些時光，我安享的，細微的瑣屑，在他人眼里都是無用的這些零碎的片段，才是我的時光里最為永恒的東西。
身段的時候自己大概是錯的很多，被老師說了很多次，開始是忘記了，后來想起來，動作卻也做的不爽利。后來結束的時候，老師笑言，果然是錯的離譜。
其實關于這位老師，也可以做一個故事出來的。看她教學時謙和的態度，很想問她原來學戲的樣子呢，為何現在來學校帶戲，生計如何，這都是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可以做盡情聯想的東西。
學完了，說了八號可以去國家大劇院看戲的事情。要提前熟悉唱詞才好呢。
晚上三人去家園吃了飯。東坡梅菜肉和花菜。去英杰交流中心聽講座，去樓上搬了椅子，又接到葉的短信說有位子，于是便和他坐了。看他清涼的眼，還是稚氣未脫的毛躁小孩子的樣子。說自己是八六年的，乃是絕了他相親近之意。不許他看我的字跡和書本，也是無有耐心的表現，我便是這樣的粗暴的對待他。后來心中也是有歉意的。嚴歌苓還是那么好，風姿端然，只是遠遠地看著，便夠了。去美國學習寫作，也許真的是很有必要的事情，艱苦系統的訓練和堅持長期的閱讀，都是缺一不可的，更兼之豐富的人生。和人世接觸，做有故事的人，采風者。記下了許多有感觸的話。隨葉自行車出來。
去圖書館借書，差了五分鐘，已經提前十分鐘結束了。便去南門朱那里拿書。朱說自己在忙公務員的事情，吉林省，頓時覺得有被流放的感覺。其實在他那里這選擇的確是好的。
其實晚飯前十分難過。我不過是在逃避，現實里要處理的真正的事情一件也沒有做。看見國際部的申請的事情，我是沒有機會了，沒有語言，因為已經不做非洲，也沒有出去的借口。因此心中不甘。托福可以報名了，自己也還沒有打開網頁，有頹喪的意思。到底要不要報名，很難說，年歲過往，一切都會很快消失。而我怕自己這一次也是什么都握不住。
看了S的書，所以才這么無盡地寫。因為心中完全可以感知那樣的情感。那樣的每一分每一秒所感知的身不由己。自己是在無意識里迎合著那樣的形象和生活嗎，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問自己，不可以這樣。別人的成功都是不可復制的，不可以成為TA，不可以，要自知，要珍惜，要堅持，要做自己。這是現在我唯一想說的。
想到昨夜和李的分別時，他戲謔地說，你這種情況是很危險的，要多和現實接觸。剎那間心里也徒然抵制厭棄起來，心說，關你什么事。面上還要做端然貌，傾力作聲，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人，為什么不可以做自己的選擇過自己的生活。
既然是這樣的選擇。就要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的迎上去。
不要再觀望。不要做局外人。
不要。
2011.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