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沖動的懲罰》
五月的一天,在寢室上網沖浪,漫無目的東翻西看,一則爆炸性新聞占據了各大網站的頭版頭條,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悍然轟炸了中國駐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大使館,造成了人員傷亡。
美國出動了隱形轟炸機和激光制導導彈,國際社會一片嘩然,中國政府提出嚴重抗議,譴責美國的霸權主義。
我們也在學生會的組織下,跟隨浩浩蕩蕩的人群走上街頭游行抗議。拉著橫幅,喊著統一的口號,幾百人一組,沿途不停的有外校學生加入,匯聚到后來,游行隊伍蔚為壯觀。
我們聚集在市中心的洋快餐店門口,不知道誰提供的番茄和雞蛋,把這些東西狠狠地往洋快餐店玻璃門窗上砸。
到中午,各自做鳥獸狀散了,學校規定下午必須回校正常上課。游行是在可控和有序中進行的,自然不會造成社會問題。
砸雞蛋、扔番茄,暴力的宣泄方式,讓人上癮,不難理解當年有那么多人響應錯誤的號召,砸四舊,毀文物,開展全國性的批斗大會,樂此不疲。這種方式能釋放心中的惡,肆意扼殺別人的前途甚至性命,刷新自我存在感和幾近變態的滿足感。
也是這件事使得吳毅智和謝璐璐分道揚鑣,他們有著各自不同的思想,分歧很大,不可調和,最后不歡而散,這段夭折的戀情和絕大多數校園戀情一樣徒增遺憾。
吳毅智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有意無意連我都疏遠了。
西北的五月漸漸熱了起來,空氣干燥,感覺吸進肺里的都是塵土。這天,康良興沖沖的抱回一臺嶄新的臺式機,是他自己在電腦城DIY的,配置高,性能好,價格也不菲。
和吳毅智那臺二手機擺在一起,更顯得高大上。其他室友都愛用康良的電腦,玩游戲,聊QQ,編程都快,很少出現卡頓死機現象。
不過我還是用吳毅智的電腦比較多,一來不能讓他尷尬,畢竟是老鄉,其次我也不怎么玩游戲,大部分上網時間只是聊聊天。
但這絲毫不能減輕吳毅智對康良的敵意,我明顯感覺到他平靜外表下隱藏的妒火,只要有一個引子,一個導火索,便會噴薄而出,其破壞力肯定是驚人的,我隱隱感到不安,卻又不知如何才能化解,這種感覺隨著天氣一天天炎熱,變得越來越強烈。
終于有一天,這股怨氣爆發了,起因是康良的電腦無法啟動,打開機箱檢查,發現內存條不翼而飛了,所有懷疑的目光都聚集在吳毅智身上,他也不肯辯解,甚至一個字都不說。
康良走到吳毅智跟前,鐵青著臉。
“哥們,明人不做暗事,你自己交出來吧,別讓我搜,我要搜著了,怕是有人會滾出這個寢室。”
“你報警吧,警察來之前,你要敢搜,信不信我給你放放血。”吳毅智聲音有點顫抖,臉色又開始變得煞白,他每次失去理智前都會這樣。
我趕緊攔在兩人中間,說其中肯定有誤會,丟了根內存條也沒多大事,我明天上午有空,去買一根回來,你們倆不要為這種小事再鬧僵了。
吳毅智推開我,說這不關我的事,用不著我替他強出頭,康良懷疑他,就是詆毀他的人格,這事沒完,非得整個水落石出不可。
康良冷笑道:“你還有人格嗎?一個體育生怎么轉的系,誰心里不是明鏡似的,還不知自愛,手腳不干不凈。”
我勸康良,說話不要這么過分,你又沒有任何證據,怎么能隨便冤枉別人,還用言語詆毀。
吳毅智聽完康良的話,出奇的鎮靜,一個字都沒說。轉身躺自己的鋪上,帶上了單放耳機。
我更加不安了,這不像吳毅智的性格,他是很沖動的一個人,什么事都是說做就做,喊動手就動手,今天太反常,哪里肯定有問題,實在詭異。
康良看吳毅智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冷笑幾聲,和魏晨等幾人出去了,狠狠的關上了寢室門,沉重的關門聲嚇了我一跳。
我走到吳毅智的床邊,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問他沒事吧。
他摘下耳機,平靜的說:“康良會為他的言行付出代價的。”說完便轉身朝內,不再理我,任憑我怎么說,他裝作睡著了,我無奈的爬到鋪上,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是又說不清什么。
熄燈前,康良一行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回到寢室。
夜靜悄悄的,稀稀落落幾顆星星在廣袤的灰色空間無力地眨著眼睛。宿舍內悶熱而干燥,我赤裸著上身躺在草席上,汗出如漿。
恍惚間,身體像泡在水里開始無盡的向上漂浮,“嗡”的一聲,感覺扶搖的靈魂又跌回硬梆梆床板上。
一直恍惚著,沒有睡實,看了下腕表,指針指向凌晨兩點了,宿舍內靜悄悄的,整個校園都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睡意終于來襲,眼皮沉重的抬不起來,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好像置身于一個屠宰市場,充斥各種動物的哀嚎聲,血腥味濃烈。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把我從夢中驚醒,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到急促而粗重的喘息聲。
“啪”的一聲,離燈開關最近的魏晨打開了燈,眼前一幕把我們驚呆了,康良腹部深深插著一把三菱軍刺,直沒至柄,鮮血從有棱角的刀柄處呈線狀飆出,康良雙手死死握著刀刃,眼神充滿了恐懼,呼吸急促。
吳毅智渾身是血,靠著墻站立,盯著康良腹部的刀,雙手劇烈顫抖,面目猙獰,整個臉似乎變了形。
我從上鋪滾下,完全被嚇呆了,沖著愣住的其他室友,用近乎哀求的聲音喊叫到:報警……快打急救120……
魏晨沒有動,誰都沒有動,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了每一個。
吳毅智一步一步退到窗戶邊,突然張嘴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推開窗戶,從三樓縱身躍下,沉悶的“咚”的一響,我似乎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魏晨膝蓋一軟,再也承受不住驚嚇,砰的一聲跪倒在地上。
在這燥熱的五月,我感覺冷汗順著脊椎流下。
十多分鐘后,救護車,警車相繼到達。
刺耳的警笛劃破了夜的寧靜。
昏迷的吳毅智和康良雙雙抬上了救護車,其他六位寢室成員和宿管員都被帶到了警察局。
配合做完筆錄,警車又把我們送回學校,集中到教務處的會議室,學校幾個領導都在那里等著了解情況,我們又把事情的經過向他們大致敘述了一遍。
學校領導非常重視,安排了一組人趕赴醫院,墊付了醫藥費,為安撫家屬做準備,另外一組人通知雙方父母及教育主管部門。
寢室是案發現場,警察已經做了隔離,我們六人就在會議室休息,隨時接受校方的詢問。
噩耗實在發生的太突然了,誰也沒有預料到,一個寢室,朝夕相處,本應該親如手足的兩人,會為了一點小事刀刃相向,后果如此嚴重。如果春運那次箱子丟了,或者三棱軍刺丟了,沒有尋回,就不會釀成今天的悲劇。
整整一上午,我們都在會議室坐著,隨時接受領導和警方的問話。
下午和班上的十幾個同學一起去了醫院,康良失血過多,經過醫院積極搶救,幸好第一時間配上了血型,緊急輸血,目前雖仍在ECU病房,但已脫離了生命危險。吳毅智脊椎重傷,手術持續了十多個小時,還沒有推出手術室,醫生說即使挽救回生命,也肯定會留下終身殘疾,甚至高位截癱。
謝璐璐在晚飯時找到我,眼圈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也許她內心深處還是比較在乎吳毅智的,在乎他們那段短暫的感情。
她詳細詢問了當時情況,邊聽邊搖頭,流著眼淚,悔恨不已,說要不是自己任性,堅持跟他分手,也許今天就不會出這檔子事了。
第二天下午,我們再去醫院,見到了吳毅智的父母親,兩位老人很憔悴,他母親哭暈了好幾次,父親也是一臉的悲戚,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康良的父母、親戚也趕到了醫院,雙方家長都很冷靜,沒有爆發沖突,意見一致的交由校方和警方處理此事。
晚上回到寢室,房間已經打掃干凈,地板和墻壁上找不到血跡,顯然被仔細清理過。床單和被套都被收走了,不知道是校方保潔收走的還是警察拿走做證物了。
桌子上兩臺電腦孤零零的擺著,顯得格外刺眼,是否也在嘆息它們各自主人的命運?
到底是誰取走了康良電腦中的內存條,是有意還是無意,誰才是這場悲劇的推手,幕后的元兇?
我打開吳毅智電腦,登陸OICQ,紅色的QQ頭標閃爍。
“今天很悶熱,也煩躁,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氣不順,老想發火。你在線么?陪我聊會。”燕兒的留言。
“我剛回寢室,你還在嗎?”我敲出幾個字。
“在呢,一直在等你上線。”燕兒立馬回復。
“哦,我剛從醫院回來,出大事了。”
“你沒生病吧?去醫院干嘛?”燕兒急切的問。
“不是我,兩個室友,昨天凌晨爆發了沖突,一個拿刀把另一個扎了,扎完自己跳樓了,我現在還沒緩過神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傷的嚴重嗎?”
“很嚴重,被扎的那個,至少要住院3個月,休養半年以上。扎人的那位摔傷了脊椎骨,可能終身殘疾,最壞的可能要高位截癱,哎……”
“太恐怖了,都是沖動惹得禍,你以后做什么可千萬不能沖動,我會擔心死的。”燕兒叮囑我。
我回了個笑臉,“這兩天跑累了,睡覺去,你也早點回宿舍休息。”
燕兒回了個再見的表情,我默默關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