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海觀瀾》檔案39章:欣賞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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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這闋詞像一面青銅古鏡,既映出山河壯麗,也照見歷史的斑駁銹跡,每個字都凝結著時光的重量與詞人的哲思。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詞的開篇,仿佛推開一扇雕花長窗。“登臨”二字,將讀者托舉至云端,俯瞰金陵城的輪廓;“送目”則讓目光穿透時空,落在遠處蒼茫的天際。一個“正”字,精準扣住季節的脈搏,而“初肅”二字更是神來之筆——“初”字寫出秋意的微妙滲透,“肅”字既描摹了天地清寒的收斂,又暗合歷史沉淀的肅穆。這短短三句,像極了畫家揮毫前的屏息,在靜默中蓄滿張力。


“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當目光觸及江面,江水化作一匹舒展的白練,在暮色中流淌千里。“澄”字賦予江水通透的質感,“似練”則以柔綢喻水,勾勒出江面的蜿蜒。轉而望向山巒,“翠峰如簇”四字如利劍出鞘,用“簇”字將群峰的尖銳與挺拔刻畫得凌厲而生動。一柔一剛,山水的魂魄便在筆尖蘇醒,仿佛能聽見江濤拍岸,看見峰巒如聚。


“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畫面從山水轉入人間。殘陽為江面鍍上一層血色,往來的船只在光影中穿梭,揚起的白帆逆著西風傾斜。“背”字不僅點明風向,更暗含時光逆流的悵惘;“斜矗”二字,讓酒旗在風中的姿態躍然紙上,市井的喧鬧與歷史的寂寥在此刻悄然重疊,恍若聽見千年之前的叫賣聲與畫舫的歌聲。


“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詞人的筆觸突然飄向云端。遠處的畫舫隱入薄霧,恍若游弋在云海之間;白鷺驚起,掠過閃爍如星河的江面。“云淡”“鷺起”四字,將現實與虛幻揉成一片朦朧的詩意。“畫圖難足”一聲嘆息,既是對金陵美景的贊嘆,又暗含江山勝景終究難以盡述的遺憾。這一筆,恰似水墨畫中留白,給想象留下無盡的空間。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一個“念”字,如重錘敲響歷史的洪鐘。眼前的繁華突然褪色,化作千年前的歌舞升平。“繁華競逐”四字,道盡六朝帝王醉生夢死的奢靡;“嘆”字未落,已聽見歷史的嗚咽。“門外樓頭”的典故里,隋軍的戰鼓與陳后主的笙歌交織,最終只余“悲恨相續”的沉重嘆息,將王朝興衰的輪回寫得觸目驚心。


“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站在歷史的制高點回望,“千古”二字讓個人的感慨瞬間匯入時間的長河。“謾嗟”二字,道盡無數文人墨客面對興亡更替時的無奈——縱使看透榮辱,終究無力改變。這嘆息里,有對歷史的悲憫,更藏著對現實的警醒,像一記警鐘,在時空深處久久回蕩。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結句如一曲挽歌,余韻悠長。“隨流水”三字,將六朝往事的消逝寫得決絕而無情,恰似江水東去,永不復返;“寒煙衰草”勾勒出荒蕪之景,而“凝綠”二字卻又讓生機與衰敗奇妙共生。歷史的厚重與自然的永恒在此刻激烈碰撞,讓人在興亡之嘆中,窺見宇宙的蒼茫與生命的渺小。


“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最后三句,詞人的目光突然從歷史轉回現實。歌女們仍在傳唱亡國之音,表面是對她們的批判,實則是對沉溺享樂者的辛辣諷刺。“至今”“時時”兩個詞,讓歷史的悲劇在現實中不斷重演,警鐘長鳴,振聾發聵。


王安石的筆觸,時而如丹青妙手,勾勒出江山的雄渾;時而如史家之筆,剖開歷史的傷疤。他煉字如煉金,將每個字都淬煉成照亮興亡的星火。這闋詞里,山水不再只是風景,而是歷史的見證者;文字不再只是符號,而是穿越時空的吶喊。當我們今日重讀,依然能聽見千年前的江濤,看見詞人眼底未冷的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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