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

在這個物欲橫流金錢至上的社會,年輕人的真愛似乎越來越少。

我有兩個親妹妹,估且叫他們二妹三妹吧。二妹的大女兒玲玲外出打工一年就帶回來一個小男人和肚子里的孩子。家里馬上炸成馬蜂窩,“你傻啦?!腦子進水啦?吃錯藥啦?你怕嫁不出去嗎?這么差勁的男人你也要!”連珠炮的轟罵一串串落在玲玲身上,玲玲應接不暇,春筍般嫩白的臉蛋羞愧難當,真好像她做了什么辱沒祖宗辱沒父母的丑事。

二妹更是暴跳如雷,指著玲玲的大肚子臉色鐵青的下命令:“馬上把肚子里的孩子處理掉,離開那位小男人?!?/p>

玲玲結婚的時候我沒有時間回去喝他們的喜酒,見到玲玲丈夫的時候是二妹兒子結婚的日子。玲玲丈夫小個頭,除了皮膚白點,臉龐長得清秀點,全身上下和高富帥三個字一個邊兒也沾不上。玲玲結婚那一年剛剛十八歲,身子剛剛發育成熟,鮮嫩水靈得像個水蜜桃,清純脫俗得如三月盛開的桃花,芳香回溢。玲玲要找一個條件好的男人那是百分之百的找得到。二妹和妹夫畢竟是凡夫俗子,他們希望女兒嫁個生活富裕英俊偉岸的男人無可厚非。他們也是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蓱z天下父母心!

玲玲真好像被鬼迷心竅,任憑父母苦苦哀求,嘴唇磨破,玲玲死活不肯一意孤行。男方父母送來5000元彩禮金和結婚日子,妹夫有氣無力的對玲玲說:“你去旅行結婚吧,我不管你的事,你的禮金我也不要?!?/p>

鄰居親戚規勸妹夫,生米己經煮成熟飯,你就原諒她吧,好好的熱熱鬧鬧為她舉辦婚禮,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不管誰來規勸,妹夫無動于衷。最后還是妹夫母親出面,老人家語重心長的說,玲玲嫁個條件差的男人,是她甘心情愿的事,以后生活得好不好幸福不幸福她不埋怨你。如果你強逼她嫁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她生活得不開心的話她埋怨你,有什么好呢?妹夫是個孝子,老母親出面勸說不敢反駁。二妹夫婦苦著臉一萬個不甘心的把玲玲嫁出門。不過我妹妹一直把這件事掛在心上,玲玲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二妹又苦口婆心規勸玲玲拋棄丈夫孩子趁年輕再找一個。

那天正好我侄女結婚,我們三姐妹聚在一起閑聊。二妹在我和三妹面前舊話重提,希望我和三妹幫忙勸說玲玲。

“你苦苦拆散他們干嘛?他們是真心相愛,他們認為他們是幸福的快樂的?!比梦幕桓咴捳Z不多,她把二妹狠狠的批評了一頓。三妹說話硬梆梆但是入情入理。二妹從那以后閉嘴不敢再說玲玲的事。

小時候,我們村有個癱瘓在床的老年人三婆給了我很深的印象。據我母親說,三婆在生小兒子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差點活不了,后來經醫生盡力搶救,命是保住了,但手腳軟弱無力,走不了路,成了個可憐的癱子。病怏怏的三婆居然又多活了三十年,過了七十歲生日才過世,也算是壽終正寢,是個奇跡。當然這都是得益于三婆丈夫三公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村生活普遍貧窮,三婆家也不例外。三公除了養三婆,還要養育三個孩子,日子是相當清貧拮據的,但是只要有一口稀飯吃的,三公都先喂三婆,不會讓三婆餓肚子。癱子最容易生褥瘡,特別是夏日酷暑天氣,三婆從來沒有得到過這種要命的病。每天從田間勞作歸來,三公汗流浹背,腰酸背痛,他不管自己身子多么的不舒服,首先燒盆溫熱清水幫三婆擦洗身子,一天兩到三次,從不間斷。直到三公腰背佝僂,腳步蹣珊,依然也是他幫三婆擦抹身子。三公人到中年時學會用竹篾編織雞籠,粗厚的手掌肉經常給竹篾片刺穿涌出紅紅的鮮肉,三公僅用舊爛布簡單包扎一下又忍痛工作,只為了三天一次小鎮趕集日,多挑幾個雞籠到集市上賣買回魚呀肉呀給三婆補養身子。

三婆和三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榍叭挪⒉徽J識三公。三公年輕時是一位嗩吶吹簫能手。從前我們家鄉的農村有什么婚娶喜慶大事,男方喜歡聘請敲鑼打鼓還有吹嗩吶的能手幫助迎接新娘,增加熱鬧氣氛。方圓百里的村子有什么喜事少不了三公出場。有一回三公這幫吹鼓手跟隨自家村的新郎到外村迎接新娘,新娘正好是三婆村子里的姑娘。穿著新式花衣服的新娘哭哭啼啼舍不得離家出走的時候,村子里老人小孩大姑娘小媳婦一窩蜂跑出來看熱鬧。三婆單薄的身子就夾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突然三婆發現,相貌平平的嗩吶手嘴巴鼓鼓的特別起勁的吹嗩吶,一雙發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看,迎親隊伍都走出村子外面了,嗩吶手還頻頻回頭對著三婆吹嗩吶。年輕的三婆細腰細胳膊,臉色青白青白但眉宇清秀。當時三婆納悶兒,感覺嗩吶手怪怪的。婚后才知道嗩吶手是她夫君,只不過三公預先知道三婆是他未婚妻。三公對三婆一見鐘情,從那以后奠定了三公對三婆情深意厚,不離不棄,相糯以沫一輩子。

村子里有人取笑三公:“一個癱子值得你盡心照顧?”

三公動情而又滿足的說:“養個癱子總好過養只狗養頭豬,家里有客人來最起碼知道告訴我?!笔堑模刻旄苫罾鄣媒罟翘弁吹幕氐郊?,三婆絮絮叨叨的和三公說幾句話,三公所有的勞累疲乏在三婆溫言細語的話中消失殆盡。俗話說,年輕夫妻老來陪,當一個人步入垂暮之年,還有另一半執著你的手與之偕老,就是完滿的一生。

有人說,夫妻相扶到老不容易,人到中年,失去了老伴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我那可憐的母親在失去丈夫的那一年,就失去了所有的快樂。做人不容易,做寡婦更難。

在我的童年記憶中,家里連年硝煙彌漫,戰火不斷,父母的爭吵從來沒有停歇過。我家兄妹多,父親有胃病,一年四季都吃藥,往往母親辛苦種菜賣得到的錢不夠父親買藥吃。

父母的婚姻是父母包辦,母親年輕時曾經喜歡上一位做小學老師的男青年,可惜沒有緣份。每每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母親就會嘆息,如果當年她嫁給那位老師,生活肯定溫馨幸福。因為做老師的有一份穩定的收入,這在上世紀貧困的農村生活中是個可觀的經濟來源。我以為母親對父親沒有感情,因為他們是月下老人牽錯紅線。直到父親中年離世,我才知道,母親愛父親刻到骨子里。母親哭得死活來,我從沒有見到過母親流過那么多的淚水,用個大盆子也裝不完。家里往往窮到無米下鍋母親想方設法借不到錢全家餓肚子,堅強又肯吃苦的母親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十年之后,有一回母親去找一位會算命的仙姑。農村婦女特別迷信,母親也一樣。母親親自叫我和妹妹陪她去。原來母親是找仙姑勾亡魂,勾死去多年的父親的亡魂,那是一種迷信說法。我是不屑于相信這些迷信說法,但是那一次我沒有指責勸阻母親,而是甘心情愿陪母親去。我知道母親想念父親,幻想著通過仙姑的法術能同父親說說話,傾吐心中的苦水和思念。那位平凡的仙姑兩片干澀的薄唇不知道像頌經一樣說些什么,才說了幾句,竟然把母親的淚腺一下子勾出來,母親枯黃的眼里淚水噴涌而出,像地下泉水,汨汨流暢。母親那份抑制不住的傷心慟哭深深感動得我淚水漣漣,胸口像堵塞著大石頭。母親對父親的思念和愛堪稱癡情和執著。十年了,很多事情都會淡薄,母親對父親的思念卻益發濃厚。

母親62歲那年猝死,高血壓病折磨了母親多年。母親閉上眼睛的那天晚上,黑漆漆的天空狂風怒吼,雷電交加,大雨傾盆。我二哥守在母親身邊眼睜睜的看著母親離開人世卻無能為力。二哥心情沉重而又飽含深情對我說,母親是去找父親的,父親看母親活在世上太孤單,太凄清,所以把母親叫走,因為父親死的時候也是凄風苦雨電閃雷鳴。哥哥的話我信,作家麥夫說,不吵架的夫妻是不真實的。父母生前雖說爭吵多,但歲月的長河己把他們彼此的情感融為一體,他們的心靈彼此牽掛心心相印。一方走了,另一方的心也被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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