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當桂枝慫恿著幾個如花樣的女孩子,一起坐在那一方田畝的土坡上,憑著幾根長短不一的稻草,抽出了她們各自的命運以來,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三十個年頭了。三十年前的桂枝還是個編著麻花辮子,穿著花布襯衫的大姑娘,還沒有見過城里燈紅酒綠的生活,還沒有被城市徹夜不息的燈火迷惑了雙眼,還沒有許許多多,她想也未曾想到過的事情,將她徹底變成了一個如男人般的女人,一個離了婚的如男人般的女人。
? ? ? 桂枝總是喜歡瞇縫著她那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十分悠閑地用熏黃的食指和中指夾著根煙,很是享受的吸上兩口,撣撣煙頭,然后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樣,所有的前塵往事,恩怨是非,都像是一陣撲面而來的塵灰,經她口頭上的風一吹,立即撲向了每一個迎風而來的人身上,臉上,包括她自己,都是一身的狼狽與不堪。
? ? ? 桂枝第一次提到抽簽的事,那個時候我還小,只是把它當成了一個故事,一個有些恐怖的故事聽了來。事后,我因為好奇,幾次找大人證實,沒想到,還真確有其事。這樣帶著些驚嚇的故事,一直在我童年的生活里,帶上了一層對鬼神的敬畏,那像是一個久遠的教訓,教訓著同樣身為女孩子的我是萬萬不敢去觸碰那樣一類鬼怪夭邪的傳言。桂枝說,那時候,她們四個女孩子還是十幾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因為同樣年齡,最大的也大不過幾個月,最小的也小不出她們那一年,經常在一起挖野菜,放牛,經常放著牛,就把牛拴在青草茂盛,豐盈的坡面上,幾個姑娘就圍坐在一起,聽著“哞哞”的牛叫聲,聊著天南地北的天。她總說,還是那時候好呀,總盼著長大,卻總也長不大,總像所有懷春的少女一樣,懷著對未來某個人的憧憬,說著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經常說著說著就大笑了起來,就聽見不遠處幾頭牛的叫聲,就像在回應著她們的笑,就像偷聽了她們的悄悄話,與她們一同在笑。有一次,,不知道是誰先出的主意,總之桂枝是響應最熱烈的,她一邊暗自慫恿著其他兩個人,一邊早就不知道從哪兒剔好了四根長短不一的稻草根,將它們虛虛的握在手里,并催促著她們,說:“快點,快點呀!這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真的。”其他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猶猶豫豫的從她手里抽走了稻草,然后桂枝大大方方的拿出最后一根稻草與她們的放在一起,比試了長短,當看到自己的那根竟然是最長的一根,桂枝有些得意的笑了起來,“怎么樣,我就說讓你們大大方方的抽吧,非要搞得跟真能要了我們的命一樣!”其他幾個人有些哀怨的看了看彼此一根比一根短的稻草,恨不得快些扔掉的好。想著,都快速地扔掉了稻草,拍了拍手,又拍了拍屁股上的草灰,站了起來,嘟囔著,“不玩了不玩了,玩什么不好,玩這個,真要給算到了,那我們可就慘了。真是晦氣!” 說著,她們急急忙忙的跑過去不遠處,牽走了各自的牛,從天色漸暗的田壩上,一一的回到自己家去。桂枝看著她們急匆匆的背影,望了望昏暗的天空,西邊天空最后一抹亮色也漸次的褪去,幾縷晚風和著青草的味道,吹在人身上,給桂枝帶來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還不快回家,天都要黑了!”遠處,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桂枝遠遠的應了一聲,也牽上自家的那頭牛向她們趕過去,暮色里,稻田里的禾苗輕輕的搖晃著,散發出一陣的清香,幾只水鳥從稻田上方一掠而起,帶起一陣響動,幾聲牛的哞叫聲回響在空蕩蕩的稻田上方,顯得那么的空曠,寂寥,遠處,幾個瘦弱的少女的身影,漸漸被夜色吞沒,消失在那條田間的小道上。
? ? ? 桂枝后來每次說到這件事,都十分肯定的說,她不相信她們的死,真的就是那次抽簽所能決定的?她說這是純粹的巧合,剛剛好,她們按照抽簽的長短來看看誰的命長誰的命短,誰的命好,誰的命壞,就那么湊巧的她們幾個就按著抽到簽的長短依次的死去了?就那么湊巧,剩下她一個擔著這破爛的命運活到現在?她不愿意相信,特別是她后來獨自一個人出去找生活,雖然吃盡了苦頭,但以她好強爭勝的性格,她又何嘗沒有在那些年里把自己變得不再是以前那個憑著幾根稻草來決定自己命運的農村丫頭,她在城市里打拼了那么多年,她染上煙癮,染上了賭博,甚至因為不錯的賭技在那里有了一席之地,要不是,桂枝想到這里更加的恨了,要不是她碰到了那樣一個男人,心甘情愿的收起了自己在外的野心,回到家里,為他生孩子,為他料理生活,為他過出一個家來。誰知道,到頭來,她還是離婚了!跟那個她放棄在城市里拼死拼活掙來的一切與她結婚的男人離婚了。她沒有多想就離婚了,她說,因為她看不起這個男人的唯唯諾諾,軟弱無能,她甚至不如她這樣一個女人,“你說,我還能跟他過的下去嗎?”她總是這樣問那些聽她說話的人。
? ? ? 剛離完婚那會兒,桂枝又一個人出去闖蕩了,那時她已經有了一個兒子,桂枝的固執和要強還在這里讓我們看的清清楚楚。那時候,她執意要把兒子的撫養權爭到手上,可是那時候是沒有一個人同意的,包括桂枝的母親,甚至同桂枝一樣瞇縫起那雙小眼睛,有些怒其不爭的大罵,“以后孩子誰養?你一個女人,還想把孩子養大,我這么大年紀的人了,你總不至于還要指望我幫你帶孩子吧?啊?你要孩子干什么?以后長大了,孩子爸就在一個村,你說這農村里面還指不定孩子到底是誰的?”桂枝當時雖然忍著親戚朋友的閑言碎語,忍著自己母親的責難,執意把孩子的撫養權爭到了手,可是這么多年來,桂枝一直是怕的,她怕真如當時母親說的那樣,孩子一旦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又會回到他爸爸那里去,所以桂枝有時候是異常的緊張孩子跟她那個爸爸相處的,有時候聽到孩子說了爸爸的好話,她會特別的傷心難過,她會到處去說,“那個人有什么好,啊,我供他吃供他喝,把他辛辛苦苦從那么一丁點兒拉扯到這么大,他就每個月給他一點生活費,有時候還磨磨唧唧不給,他就好了,他哪里好?我真不明白,這孩子是掉錢眼里去了吧?”她總是這樣一邊罵著兒子的爸爸,一邊埋怨著兒子的吃里扒外。沒有人不說桂枝的話是對的,甚至很多時候他們還會同桂枝出出主意,私下里還會像是警告桂枝似的,讓她小心看著孩子,別養這么大真給那個人要了回去,那她真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桂枝這時候又會拿出她那股執拗的勁來,把以前在賭場上的那股狠勁也拿了出來,咬牙切齒的說,不會的,她是不會讓那個人得逞的,孩子最后一定還會是她的!
? ? ? 桂枝是個要強的女人,雖說越到后來,年紀越大了,她倒把生活過的越發的有滋有味了,雖然,也是緊巴巴的過著和兒子兩個人的日子,但她的自在,她在村子里,在人群里的活絡勁頭卻是哪個女人也趕不上的。桂枝談到她后來又出去討生活,那時候也是接近三十的女人了,沒有了二十出頭的那股風風火火的勁頭,但卻過的愈發的堅韌了。她總說她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男人一樣,在外面拋頭露面,在家既是母親又是父親,在外就是純粹的男人一樣,雖然她不識一個字,但她卻也從這座城市去到那座城市,在這座城市里做點小買賣,在那座城市里再開間小的棋牌室,就像是她二十幾歲,還沒有嫁過人的時候一樣,憑著她果斷的,男人一般的性格,竟也把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打理的有理有據,竟也被那些在牌局上欠債的賭徒所敬畏著,竟也在那樣的場面上成了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會有人賣給她面子,她也能在每年的過年前夕,這家去催催債,那家去提醒兩句,在路上遇到熟人,竟也恭恭敬敬的被人敬上一根煙,叫上兩聲姐……桂枝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是她所想的,還只是被迫,總之,桂枝的生活還在繼續著,這幾年國家對賭博這一類的事管控的是越發的嚴了,大家也在慢慢的意識到賭博的害處,也慢慢的在遠離這個無底的洞。桂枝近年也在想著放棄靠提供賭博這個害人害己的方式來討生活,她也經常會會向小一輩的,還在麻木的賭博生活中出不來的人,勸上幾句,告訴他們這個東西還是不要沾染的好,雖然她以這個維持著她和兒子的生活,但她確是不希望有人再栽在這個上面的。
? ? ? 桂枝還帶著幾分她闖蕩生活時的瀟灑在過著她現在的日子,她已經很少會再去回憶那個抽簽的傍晚所發生的一切,也已經忘記了那幾個本是因為家庭瑣事,誤打誤撞尋死了的幾個閨中密友了,她似乎正按著這簽上所指引的,她獨自一人淌過了那條深不見底的河流,又回到了岸上,她似乎打破了那個魔咒,而人們也像是忘記了那樣一段傳言,那幾個如花的女孩也如所有消失了的事物一樣,消失在了人們的嘴里,消失在了人們爭相傳遞的故事里,也消失在了人們的腦海里,偶爾,或許有人會說起,但是有幾個人還說的清那樣的細枝末節,還有幾個人知道那樣一件事情呢?就像有誰還記得桂枝她那苦難的過去,有誰還記得她也是當年那幾個小女孩中間的一個呢?桂枝說,她啊,還要好好的想想她和兒子以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