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個是我在利物浦留學是發生的故事,故事充滿江湖氣息,讓人蕩氣回腸又令人落淚。
王賓是我在利物浦讀書時的一個好友,他來自水泊梁山的發祥地山東,為人慷慨,急公好義。朋友托他辦事或找他借錢,從來都是無所不應。后來有人看準了他的軟肋乘虛而入,找他借了3000多英鎊,一拖再拖就是賴著不還,王賓急得四處找朋友商量對策。找到了他其中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是廣東人,和幾個都是混當地廣東幫是老鄉,要不要找他們來幫忙討債。
王賓覺得畢竟朋友一場,開始認為這樣不太好不想撕破臉皮。結果那廣東人虎著臉說道:“我老豆死得早,死之前囑咐我,破財擋災、挨打企定、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而個是中華民族噶四大傳統美德。”
于是王賓只好出此下策。他在打電話約到了欠錢不還的朋友出來見面,倆人剛上樓,那哥們就被滿桌殺氣騰騰的江湖人士嚇尿了褲子,當場就乖乖掏出手機從電話銀行轉賬。完事后廣東幫的弟兄拍了拍王賓的肩表示借護照一用,王賓知道他們是要用他的護照給蛇頭幫人偷渡,有些猶豫,不過他想起了中華民族四大傳統美德的第一條就是“破財消災”,現在災消了,都沒讓他破財呢,借護照就借吧。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悶悶不樂。房東提著一瓶伏特加,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問他有什么心事,王賓和盤托出。房東說這事我替你搞掂,你放心吧,來飲杯啦。然后王賓就借酒澆愁,喝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他醒來時,發現護照放在自己床頭。他這才明白他的房東不是普通群眾。
他的房東姓龍,我們叫他阿龍。我那時經常去他家找王賓喝酒,阿龍是個酒鬼,總是不請自來,提著酒瓶就加入戰團,每喝必多,一喝多就給我們講述自己的革命家史。
阿龍英文名叫Dick,中等身材,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廣東人氏。其父親曾是某權力部門高官,阿龍年輕時依托其資源快意人生、吃香喝辣,自己在廣州有一化工廠,正事不做,衣食無憂。后來因其父東窗事發,阿龍不得不舍棄大好溫柔鄉,拿著一紙學生護照去了英國。
在英國他也無心讀書,可又不能回國,于是就四海為家,最后去了曼徹斯特一家中餐館當廚師,該餐館的老板據說是心軟收留了他,這一軟不打緊,軟沒了一個紈绔子弟,軟出了一個黑道大哥。
在英國的華人都知道,中國城里的酒樓等產業不涉黑是不可能的。要想不受欺負,惟有拉幫結伙或者甘居人下。阿龍跟著老板阿偉在曼城打拼了幾年,逐漸顯露出英雄本色。他在出租屋頂種大麻,和其他幫派搶地盤打架、幫人收賬賺外快,可以說是壞事做盡,當年老板阿偉真是沒有白軟。多年以后阿龍酒后跟人吹牛逼,說自己除了沒去警察局門口上過吊,啥事都干過。對方當場就拍出200英鎊,說你牛逼就去警察局吊一個。
阿龍當時酒壯慫人膽,拿起200鎊就真去了警局。他去廚房找了根捆龍蝦的麻繩,虎虎生風地走在街上,把上衣脫得精光,光著膀子露出自己的玉麒麟紋身,有一種翻身做主的感覺。他說自己當時覺得中華民族5000年的苦難都被自己的虎虎生風刮到了太平洋里,當時要是英國首相來了,他也敢把他捆成一條龍蝦。
后來他在街上被巡夜的警察看見了,大概覺得他衣冠不整,就上前詢問他的身份。阿龍說他當時酒還沒醒,還以為警察設下了天羅地網,要將他捉拿歸案,所以他撒腿就跑,等被警察香汗淋漓地按在地上時,他已經把麻繩從皮帶扣里穿進去,系在褲子上了。
“It’s my belt.”他耐心地跟警察解釋,”I’m apoor man”.
警察問他的名字,他告訴警察:My name is Dick Long.剛講完警察就把他銬了起來,抓進警局關了24小時,后來因為證據不足,根據政策只有把他釋放。
阿龍給我講述這個故事時,我震驚于他如何能夠邊逃命邊把麻繩系成褲帶。阿龍反問我:“你有沒有去過深圳啦?幾唔幾道深圳發展那么快,全因為那條標語‘時間就是金錢’啦。時間很寶貴的,我在廚房屌阿細的時候,穿脫褲幾都只得一秒鐘啦。”
這話題峰回路轉,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二者的聯系。我問阿龍:“你就這樣練就了你系褲帶的手法?”他點燃一根事后煙,陶醉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說他始終想不明白為啥警察聽見他名字后就把他抓進去了,我想告訴他你的英文名起得有點不合理,但又不敢說出口,只有安慰他:“你看過西游記嗎?里面孫悟空也是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就被妖怪收進瓶子里去了。”
阿龍大笑了起來,差點把事后煙吞了下去,他笑起來還是很可愛的,讓人甚至忽略掉他臉上的刀疤。
不過他喝醉了就不怎么可愛了,總是大喜大悲,長歌當哭。他每次喝醉了必做兩件事,一是用粵語朗誦一首七言絕句,“冚家鏟泥齊種樹,汝家池塘多鮫魚。樹長魚肥嬤撚飯,邀你老母共進餐。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賓給我當起了翻譯:“全家一起鏟泥種樹,你家池塘有很多魚,樹長大了魚肥了奶奶就去做飯,邀請你的母親一起來進餐。”我聽完后只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有何內涵可言。
第二件事就是唱歌。他每次都如泣如訴地吟唱同一首歌,《捕風的漢子》,以至于我從來沒聽過譚詠麟的原唱都能一字不漏地唱出來。“昨天有位仿似是,關心我的女子。昨天我于她眼內,找到千篇愛詩,但是像陣風的她飄到后,轉眼又要飄走像片風疾馳。誰人長夜里苦追憶往事,現她不想要知。”
王賓在一旁偷偷告訴我,那個風一般疾馳的女子就是被阿龍在曼城餐館廚房里屌來屌去的那個阿細。
“果然風一般,每次都只屌一首詩的時間。”我幸災樂禍地諷刺道。
沒成想阿龍聽覺極其靈敏,雖然已經喝醉,但我和王賓的對話仍被他一字不漏聽入耳中。
“乜詩啊?乜詩啊?”他哭著怒吼道。
王賓被嚇得瞠目結舌。我臨危不懼,急中生智地背出剛才學到的現代詩:“全家一起鏟泥種樹,你家池塘有很多魚,樹長大了魚肥了奶奶就去做飯,邀請你的母親一起來進餐。”
阿龍愣了一下,突然又破涕為笑,樂得人仰馬翻。然后腦袋一歪,倒在沙發上呼呼睡去。
我和王賓面面相覷,實在是不知道他的歌聲、詩句、眼淚和狂笑里,隱藏著一段怎樣的故事。
2.阿龍就是這樣一個有故事的男人,他的故事和傳說在利物浦和曼徹斯特的中國城里,被人們口耳相傳。
王賓給我講,阿龍在曼城的時候,膽大心細、身手過人。他的老板阿偉賭品不佳,在賭場里賭輸了錢經常掀桌子,后來賭場干脆把阿偉列入了黑名單,不讓他入內。阿偉素手無策,又不能硬闖怕賭場報警,就找來了阿龍,讓他搞掂此事。
阿龍果然有兩把刷子,他成天站在賭場外面,告訴每一個打算進入賭場的華人:“你可以進去,但是出來后能不能回家就不一定了。我在這等著你。”
有錢人可不會跟阿龍這種爛仔玩命,知道他啥事都干得出來。于是華人們紛紛退避三舍,更換賭場。賭場沒了中國人,生意就沒了一大半,最后都快倒閉了。幾個經理不得不連著請阿偉吃了好幾頓飯,求爺爺告奶奶地把他請了回去。
“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我還第一次聽說有人哭著喊著把瘟神請回去。阿龍真是太牛逼了。”王賓擊節贊嘆。
阿龍一戰成名,從此深得阿偉器重,決定讓他負責種植大麻這一高危行業。阿龍調研了一番本地幫會的大麻史,做了優劣勢分析,然后大手一揮,獨辟蹊徑地決定把大麻的種植地點從后院換到房頂。他跟老板解釋,這樣做就不用怕后院里的大麻被毒癮難耐的老黑和阿三們翻墻而入,順手牽羊。每層樓都有人把守,重重關隘,想搶大麻難于上青天。
幫會群眾紛紛伸出大拇指夸他不愧是文化人。阿龍得意地掏出護照說,誰讓我拿的是學生簽證呢,你們這些難民!
后來幾次去阿龍家,他給我們講了更多的江湖故事,他說大麻的發育周期通常在100天以上,在其間他需要科學規劃,合理統籌,安排人手負責種植、灌溉和收成等流程。大麻的迅速生長需要高溫和強光,所以阿龍在房頂建造了一間溫室,不同之處在于溫室罩不是玻璃或者透明的塑料膜,而需在內表面貼上厚厚一層反光錫紙,那樣一來能夠反射燈光,二來從外部就無法一窺內里。溫室里用大功率的燈泡24小時強光照射,以保證光線和熱量供應,那樣能夠使大麻的成熟周期縮短至三個月。
阿龍耐心細致地給我們做著科普,那神態像極了央視農業頻道《致富經》欄目的主持人。講到動情處,他從沙發上站起身,神情肅穆地面朝東方(曼徹斯特方向),我還以為他要跳一段忠字舞,結果他搖搖頭說:“我只是想她了。”
阿龍說有段時間風聲比較緊,銷售渠道出了內鬼,他確定不了是誰,好幾周不敢出貨,愁得拉屎都不臭,吃飯都不香。這時候阿細挺身而出,扮作餐館的外賣人員親自幫他們送貨。阿龍一開始不同意,擔心阿細因為沒有江湖經驗而吃大虧。
我問阿龍:“那后來呢?”
“她精明過人,一般的爛仔哪是她的對手。”阿龍的笑容落寞又驕傲。“她的確是一個風一般的女子。”
具體的細節我不得而知,不過“阿細”這個稱呼卻很是熟悉,讓我想起了《古惑仔》電影里的黎姿,滾滾紅塵,絕代風華。難怪阿龍對她如此難以忘懷。
我問阿龍,能不能再給我講講你和阿細的故事。
阿龍點燃一根煙,感傷地告訴我:“我那時候每天都屌她好幾次。”
原來江湖兒女就是過的這樣的生活,我和王賓不禁悠然神往。
“但是阿細現在在哪里?為何從我搬進來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獨居?以至于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王賓的問句到最后欲言又止。
“你以為我是咩啊?”阿龍打了個酒嗝。
“基。”王賓平靜地回答,只是面部肌肉有點發抖。
阿龍哈哈大笑,然后終于在那么多次喝酒后,第一次給我們講述了他和阿細的故事。
3.阿細是以前同一家中餐館的服務員,廣東順德人,偷渡來的英國,長得好看又肯吃苦,深得餐館同仁喜愛。但阿細卻惟獨鐘情從不主動親近她的阿龍。
“這叫欲擒故縱。”阿龍補充說明,王賓當即就把這一條記在了手機記事本里。
他倆的第一次肌膚之親,發生在廚房操作間旁邊的小倉庫里,當時是晚班時間,但是還是有人不時進出廚房,那倉庫又只有門栓沒有門閂(插銷),鎖不上。
“那怎么辦的?不鎖門嗎?”
“我隨手抓了一只龍蝦當作門閂。”阿龍淡定地答道。
“龍哥真系隨機應變。”我和王賓被他的機智所折服,大拇指久久不愿放下。
“那當完門閂的龍蝦怎么處理?”王賓打開手機記事本繼續好學不倦。
“清蒸紅燒都得啦。”阿龍不耐煩地擺擺手。
我暗自心想我以后去餐館吃飯絕對不點龍蝦了,搞不好吃的就是廚師們用過的插銷。。。。
阿龍繼續給我們講述他和阿細的燃情歲月。他說他在國內的時候雖然屌過很多女人一次,但卻從來沒有像這樣,屌同一個女人多次,他說這算是他的初戀。他說他之所以后來從餐館出來自立門戶,一是因為人脈和資金已經足夠,二是他的老板阿偉也看上了阿細。
“那你當時沒有去砍他?”我問道。
“沒有,我當他是我的恩人,沒有他收留我,我早就被遣送回國了。”阿龍的眼神里有一絲黯然。
所以他帶著阿細搬出了曼城中國城,在外面開了中餐館,后來又擴大經營,無所不包。到了2005年左右,他的勢力終于能夠和阿偉分庭抗禮了。
那段意氣風發,雙宿雙棲的生活一定很精彩,我想。阿細當上了老板娘,再也不用和阿龍躲在廚房倉庫里偷情了,整個餐廳都是他倆的產業,他倆想上哪偷情就上哪偷情,哪怕在房頂。
“房頂不行,種著大麻呢。”阿龍搖搖手。
“后來有一次我和阿偉做大麻生意。他要貨要得急,我這邊人都在外面跑,沒人給他送貨。我又要守著大麻種植基地,走不開。然后阿細就自告奮勇,說她去幫我送貨。”
“我怎么可能放心,我知道阿偉對她一直有意思。阿細說你倆是兄弟,勾引二嫂可是江湖大忌,他不敢的,你就放一百個心吧!于是我就信以為真了,我竟然信以為真了!我頂你個肺!我頂你個肺!”阿龍國語白話自由切換,憤怒地用手指著我罵道,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當晚阿細就回來了,看起來一切順利。我沒有察覺出她的神情有什么異樣,我真是麻木不仁,我屌你老母。”阿龍繼續罵著我。王賓在一旁輕撫我的大腿,示意他不是在罵我,誰叫我坐在了曼徹斯特方向。
“過了半年,我有一次約一幫以前的兄弟出來飲功夫茶,其中一個人現在還在阿偉手下做事。他跟我感情一直很好,他告訴我說阿偉可能和阿細有搞嘢。呢個死撲街!”
幸虧我預感到阿龍又要指著曼徹斯特方向罵娘,提前把椅子往倫敦挪了挪。
“我問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說阿偉有次喝多了跟大家吹水,說阿細的后腰有一塊紋身,紋的是一對天使,我操他媽逼,那紋身全世界只有我才看得到!只有在背入她的時候才看得到!”
王賓領會到了龍哥的發言精神,又掏出手機寫下了“后背有紋身的女人喜歡被背入”。
“我趕緊回家問阿細,她哭著我跟說她那天送貨去的時候被阿偉逼奸了,回來怕我把事鬧大,一直不敢跟我說。當時我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一陣血往上涌,也不顧家里缺人手,連夜帶著兩個弟兄就去找阿偉,想跟他算賬。”
“你帶槍了嗎?”我忍不住插嘴道。
“槍?我連刀都不帶,你沒聽過‘曼城阿龍境界高,行俠濟世不用刀’?”
“那你難道用拳頭?”
“我在廣州的時候可是拿過業余拳賽冠軍的,我打架一拳一甩棍足矣。”阿龍從柜子里拿出他多年來傍身的ASP甩棍,充滿感情地摩挲著,就像在撫摸阿細的大腿。
“我們當時在車上裝上汽油瓶(當炸彈使),就往中國城走。我們以前有一次半夜出去和黑人打群架,開了兩輛車,其中一車上面有槍,另一輛車裝著汽油瓶。結果在路上和其他車輛連環撞車,兩輛車都毀了,人也受傷了走不了,條子和救護車都來了,沒辦法只有去醫院。出院后持槍的人全被抓了,但是帶汽油瓶的那幾個哥們卻被放了出來,你猜他們怎么跟條子解釋的?說是用來照明的。英國的條子也真是白癡,居然相信了。”
“所以后來我們出去打架就只帶汽油瓶和甩棍了,被條子查到了也沒有證據關我們。”阿龍再次把學生簽證賦予自己的大智慧運用到了幫派生涯中。
“以及我的拳頭。”他搖了搖右拳,那輕佻而不羈的神情讓我想起了德拉霍亞。
戰無不勝的阿龍這次要面對舊主了,聽到這里,我和王賓都緊張得腿毛倒豎。
“我們到了中國城,進了阿偉的酒店才發現中了埋伏。他找來了香格里拉酒店的老板,一個越南人,那家伙當時算是曼徹斯特和利物浦老大級別的人物,黑白通吃的。我們幾個兄弟怎么是越南幫的對手,被打成了豬頭皮。我雖然放倒了幾個,但是敵不過人家人多又有槍。最后被按在桌上,要廢了我。”
“怎么廢?”我毛骨悚然地問道。
“就是挑了我手筋腳筋。”阿龍的語氣平靜得就像電臺主播。“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怕死,但是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還是驚得不行,我不想下半輩子成廢人啊。于是我就和他們談條件,答應把我的酒店、桑拿、KTV全部轉讓給阿偉,還有我的大麻。”
“然后他們就放你回來了?”
阿龍干笑一聲,就像是在咳嗽。他從衣兜里伸出左手,示意我們湊近了仔細看。
我們發現他的左手小指和無名指無法彎曲和動彈,那是假的手指!雖然已經幾可以假亂真、混淆視聽。所以我們跟他相識這么久,從來沒有注意到異樣。
“他們要廢了我帶去的倆兄弟,我不干,就說替他們受過,一人抵一根手指,然后就這樣了。他們沒把手指還給我,當著我的面就拿去喂狗了。多謝女王,英國全民醫保,看病治傷都不要錢,我就選了最貴的義指。”他似乎很滿意地把左手翻來覆去地欣賞,仿佛那傷口已經痊愈,新指得以重生。
“資本主義就是好!”王賓感動地記在了記事本里。
我理解阿龍剛才的舉動,如果我能用兩根手指救回兄弟的命,那么我也一定會對這個傷痕滿意一輩子的,那是男人的勛章。
“我灰溜溜地回到家,發現阿細已經不在了。我不知她去了哪,我唯一知道的是,我這下什么都沒了,包括我的這個‘家’,我馬上就得搬出去。”
“后來我就來了利物浦,這里有我幾個老友。他們給我在餐館里找了一份廚師的工作,讓我重操舊業。我雖然只有八根手指,但是切菜炒菜比他們都利落,他們都叫我八指叔。”說到這里,阿龍的眼里充滿自負,似是又燃起了火焰。我知道,無論他在哪里,無論他在干什么,豪情勝慨永遠都在。
英雄總會老去,但英雄永遠是英雄。
“那后來你知道阿細到底去哪了嗎?”王賓實在按捺不住,終于冒著被阿龍用甩棍打臉的危險問了出來。
“她在我被砍的那天晚上就回阿偉那里去了。我后來才知道,阿細本來就是阿偉的情人,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后來她在餐館和我偷情,被阿偉發現,阿偉要收拾她,她求饒說愿意戴罪立功,跟著我就當是個臥底。后來我果然做大了,在曼城阿偉已經壓不住我,還處處被我搶生意。于是他們就來了這么一出戲,騙我上鉤。阿偉當時肯定知道我人手不夠,而且也知道,只有為了阿細,我才會失去理智、不顧一切地去找他拼命。”
“那現在呢?他倆還在一起?你不想去找他們報仇嗎?”我被那對狗男女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率領我們利大計算機系的學生去曼城和阿偉拼命,要知道我們班有個黑人身高2米1,還有一個黑人長得和麥迪一模一樣。
“呵呵,阿偉后來販毒案發了,結果成功落跑,帶著英鎊回大陸花天酒地去了。”
“阿細也回去了?”
“阿細被抓了,判刑了,現在在號子里呢。”
“活逼該!”我和王賓掌聲經久不息。
“我還去看過她,我真是沒出息。”阿龍訕訕地笑道。“我不去的話真沒人管她了,我給看守塞了錢,不然她一個華人在監獄里會被欺負死的。”
“她還有3年就出來了。”阿龍又望著曼城方向,這次他終于沒有罵我。
我看到阿龍深邃而渾濁的眼里突然有一種晶瑩剔透,不知是淚水還是流轉的眼波。
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到現在都孑然一身了,他一定是在等待著什么。
我和王賓默然無語。
阿龍站起了身,打破了尷尬的沉寂,他說你們就快回國了,也沒請你們去酒店吃大餐,我今天就親自下廚給你們炒一盤黃金炒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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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在利物浦的餐館里當廚師,最受歡迎的就是這道黃金炒飯,因為我每次在切菜和翻炒的時候都喜歡罵罵咧咧,尤其喜歡念那首“冚家鏟泥齊種樹”,所以餐廳的兄弟都把這道炒飯叫做“冚家鏟黃金炒飯。”
說完他就開始切蔥,果然“冚家鏟”、“丟你妹”地罵個不停,咬牙切齒,目呲欲裂。
我忍不住問他冚家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對著我暴喝:“全家都死曬啊!”嚇得我久久不能言語。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屈辱的往事,我更知道,這道黃金炒飯一定是他的老板和恩師阿偉教給他的。
阿龍打了三個雞蛋、然后分離蛋清蛋黃,把蛋黃打進米飯里。這全套動作都只用左手三根手指完成,那兩根義指上滴水不沾,干凈利落。他的右手始終閑庭信步地放在衣兜里,他甚至告訴我們他完全可以在做飯的時候同時手淫。
我問他如何做到這樣的神乎其技,阿龍文縐縐地答復我:“無他,唯手熟爾。”
然后他從冰箱里掏出一瓶Gordon金酒,我以為他做飯時睹飯思人,觸蛋生情,又要借酒澆愁。結果只見他倒了一點酒在碗里,把左手三根手指伸了進去。
“我這是在清洗手指,一會兒還能順便清除蛋黃的腥味。”阿偉解釋道。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清洗手指干嘛,就看見他閃電般地把手指插入了帶著蛋黃的米飯中,開始攪拌。
我們不解地問他為什么不戴上廚用手套?他反問我:“你屌你條女的時候,她喜不喜歡你戴套?”我支支吾吾還來不及作答,他自問自答:“肯定不喜歡!所以你屌飯的時候,飯也不喜歡你戴套。”
原來阿龍不是在拌飯,他是在屌飯。
我仿佛看見那小小的一碗米飯背上了阿龍半生的愛恨情仇。他父親的落難,身世的飄零,江湖的血雨腥風,情人的始亂終棄,這一切連同阿偉他媽逼一起,全部融入在這金黃色的米飯里,被阿龍屌到天荒地老。
但我逐漸發現這手法有點不對,那不像是對仇敵的決絕和對命運的不忿,更像是在招呼情人的身體,柔到極處,宛若無骨。
原來這米飯不是阿偉他媽,是阿細!
阿偉慢慢地攪著,拌著,揉著,屌著,仿佛用掉了一首詩的時間。
那如果真是一首詩,那一定是荷馬史詩。
阿偉說他年輕時以為世間萬物唯快不破,現在才知道錯了。他要把在廚房里、倉庫中、江湖上,那些倉促對待、匆匆逝去的時間全部屌回來。
他屌得我和王賓昏昏欲睡,突然聞到了一陣蛋香味。只見阿龍嘴里叼著一根事后煙,瘋狂地揮動著鍋鏟,翻炒著屌好的米飯。
好一個冚家鏟!從那上下翻飛的鏟影里,我已經看不清阿龍的身形,他就像一只翩飛的燕尾蝶,他仿佛不是置身于烏煙瘴氣的廚房里,而是站在拳臺上,那個真正屬于他的舞臺。
“刀光劍影變成了鍋光鏟影,阿龍你真的能夠坦然接受嗎?”我問他。
“現在華人幫派都不種大麻了,警察知道了我們的伎倆,就派出直升機晝夜巡航,用紅外線探測器查找房頂的熱源,溫室里一旦開燈,必暴露無疑。所以毒品少了,治安也好了很多。一切都會變的不是嗎?我原本就是個廚師,現在只是變回去了而已。”阿龍專心致志地鏟著飯,頭也不回地告訴我。
是的,你變回了廚師,但愛和情懷還變得回去嗎?你等的那個人,她還變得回去嗎?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阿龍把炒好的冚家鏟黃金炒飯分成兩份,遞給了我倆。只見那泰國米被炒得妻離子散,顆粒分明,每一粒米都被雞蛋黃染成了金色,就像利物浦海邊的陽光。
我和王賓狼吞虎咽地吃完,根本找不到任何辭句來形容其絕味。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炒飯,或者說,最好吃的東西。
阿龍看見我們把盤子都舔了個底朝天,甚是滿意地躺在了沙發上,端過剛才那瓶Gordon金酒,倒在杯里徐徐咽下。
“你們看見沒有,這是金酒,金盆洗手的金。”阿龍沖我倆晃了晃瓶子。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炒飯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大有深意。這真是用故事和情懷炒出來的炒飯,這樣極品的食物,怎么能叫“死全家”這么粗鄙的名字?
我當即就請阿龍給這炒飯起個新名字,我說我要帶回祖國大陸去發揚光大,讓社會主義的春風把它吹綠!
阿龍喝下一口金酒,緩緩地說道:“我經常想著我和阿偉的恩怨情仇,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里面喬峰苦苦追查的害得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大惡人”,竟然是他的父親。而我的仇人是我的師傅,我的恩人。這就是命運,我的命運還真有些像喬峰。”
“這炒飯就叫做雖萬千人吾往矣吧。”阿龍指著空盤子說道。
雖萬千人吾往矣,多么豪氣干云的名字。你和喬峰都歷經了劫難,勘透了生死,但你和他的不同之處在于,你的阿朱還會回來的。
一周后我和王賓就踏上了回國的旅程。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阿龍,這一別也許就是參商永隔。
那位曾經幫王賓出頭找人討債的廣東同學去車站送我們,臨別的時候我問了他一個問題,那是我這一年多來最大的心結。
“冚家鏟泥齊種樹,汝家池塘多鮫魚。樹長魚肥嬤撚飯,邀你老母共進餐.”這首詩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丫種樹死全家,你家池塘真多余。樹長魚肥麻煩死,邀你媽逼共吃魚。”廣東同學淫笑著翻譯成了普通話,朗讀給我們聽。
“信達雅。”王賓豎起了大拇指。
“粵語真是博大精深。”我對他交口稱贊。
廣東仔真是一群有故事的人,不是你們選擇了江湖,而是江湖選擇了你們。我坐在車上看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
5.列車開動了,開往倫敦,我終于告別了利物浦,我的第二故鄉,啟程回國。我有點傷感,耳機里卻應景地傳來了那首《捕風的漢子》,我是聽熟了阿龍的演繹后特意去下載的:
路中有位不說話 心傷透的漢子
目光帶點哀與倦 天天穿黑布衣
象是立了心一生追悼
某個已于風中逝去的夢兒
茫然流浪去他將此數字
畫于街中廢紙
Marianne, Marianne, Marianne
Won't You Stay For Me?
Marianne , Marianne, Marianne
Won't You Stay For Me?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