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媽媽結婚

作者：塔林其其格

大概從兒子四歲開始，“和媽媽結婚”成為他的愿望。

“媽媽，長大我要和你結婚。”小兒用他清澈純凈的眼睛盯住我，認真地說。“好呀。”

某天，我正忙著做家務，小兒忽又跑過來，笑嘻嘻地問：“媽媽，你愿意嫁給我嗎？”如此文藝的橋段和語句，真不知小兒從哪里學來，難道說他看的哪部動畫片里出現過類似的場景嗎？“愿意啊！媽媽非常愿意！”

近來，小兒的幼兒園老師要結婚了，每天都喜氣洋洋的，孩子們也跟著歡喜。小兒對“結婚”這件鄭重而甜蜜的事情越發向往，“和媽媽結婚”，成了更密集出現的語句。

也許是覺得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和爸爸商量商量，一個傍晚，爸爸從幼兒園接兒回家的路上，小兒似乎是經過深思熟慮，旁敲側擊地開了個頭：“爸爸，你給我找個弟弟來，行嗎？”“為什么呢？”“我要和媽媽結婚，得有個小孩子啊！”爸爸忍住爆笑，假裝很嚴肅地問小兒：“那么，我怎么辦呢？”小兒應該是沒想過應該給自己的老爸也安排個角色，于是被問住了。干脆不再搭腔，顧左右而言他。

對于四歲多的兒子要和媽媽結婚這件事，我感覺既天真好笑，更有幸福的甜蜜。我的一個學生小我五歲，現在是一個景觀設計師，在英國工作、結婚、生子。她的兒子綽號大臉貓，恰好也是四歲，是個非常漂亮有趣的中英混血兒。某晚臨睡前，大臉貓和媽媽有這樣一段對話：

“媽媽，等我長大了什么都不想成為，就想當你的爸爸！”

“哦，那我還能當你的媽媽嗎？”

“當然可以了！我當你爸爸，你當我媽媽，這樣咱倆就可以結婚了！”

大臉貓媽媽笑噴，好吧，看在你四歲的份兒上，我就不追究其中的復雜關系了。

喜滋滋的甜蜜，溢于言表。

大概，這是四歲男孩媽媽所獨有的幸福。

所以我想，我前兩天剛和小兒一起讀過的那個日本繪本《我討厭媽媽》里頭的男一號小兔，應該也是四歲左右。它說，它討厭媽媽，其中一個最重要的理由是“媽媽還說不能跟我結婚，說就是等我長大了，也沒有辦法跟我結婚。說就是等我長得再大、再大、再大，也沒有辦法跟我結婚。可是我，只想跟媽媽結婚呀！”

唉，拒絕一個“只想跟媽媽結婚”的四歲男孩，是一件多么傷害他們的事啊。

某天，小兒忽然和我聊起“夢想”這個詞，在說完了黑貓警長和比得兔的夢想之后，我問兒子，“你的夢想是什么呢？”“我的夢想呀，就是永遠和你在一起！”我瞬間淚目，這就是小兒對于要和媽媽結婚的最好注腳吧。

當然，我知道，這樣的甜蜜通常不會太久。男孩子快上小學的時候，就會從對媽媽的盲目崇拜中擺脫出來，比較理智地認為年輕美麗的幼兒園老師其實比自己的媽媽更漂亮，但是四歲的時候他可不是這么認為的。到那時候，他也許更希望和他好看又可愛的小朋友結婚，比如現在快五歲了的小兒，就喜歡在放學的時候追上那個叫晶晶的小女孩，塞進人家手里一塊自己已攥了很久的巧克力。

這是沒辦法的事兒。這一天早晚會到來。我從兒子無師自通、學會向媽媽表達甜膩膩的愛意開始，就在擔心自己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惹人討厭的惡婆婆，因為實在無法想象我的兒子愛另一個女人超過愛我。

家有小兒的媽媽們對我這種有點變態的心理既理解，又批判。道理就不必給我講了，我懂，但是，這很普遍不是嗎？

詩人余光中早年就寫過一篇著名的散文《我的四個假想敵》，那時候他的四個寶貝女兒正在長大，或許即將戀愛，余光中早早將他未來的女婿甚至僅僅是女兒的男朋友列為敵人，且用葉慈的詩表達自己的惶恐：“一切已崩潰，失去重心。”

你看你看，爸爸對掌珠、媽媽對愛兒，人共此心，莫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