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間]---

我老了。

剛剛在嬰兒床邊拾起一條圍兜，我聞到那上面還有奶粉混合著口水的味道，無論洗多少次也洗不去——

我的心就碎了。

滿屋子都是他的痕跡：散落在沙發下面的玩具，蓋過的小被子，吃剩的奶粉罐，還有他用小手在墻上涂的鉛筆印——

我想把這房子燒了，只有全燒了，才能抹去他存在的痕跡。可是就算燒了，也沒法把他從我心里摳走。燒剩的灰燼會讓我聞出來，那是我兒子。

我在白日之下，倚門而立。

太陽真好啊，好到讓人覺得不干點什么就是犯罪。往常這個時候，我準該帶著他歡歡喜喜地到戶外去玩。小孩子和老人是最喜歡太陽的。他生下來連著陰了幾個月的天，黃疸遲遲不退，從那時候起我就愛上了太陽，太陽一出來我就比什么都高興，一絲一毫也不敢浪費，都得曬在我兒子的屁股上。我就那么抱著他在太陽底下坐著，一坐就是個把鐘頭。我開始學會了坦然地面對時間的流逝，因為時間不止讓我變老，還讓我的兒子長大。我愿意用我的命去續他的命。

現在我站在這日頭里，覺得無論做點兒什么都不對。人在下雨天還往前走是因為前面有個家，有家在等你。不然呢，往前走，前面也下雨，還跑什么？從前珍惜時間是因為時間有限，想把更多份額留出來給重要的人，現在好像已經沒有什么是重要的了。

我覺得我老了。

我的胃口不開，胃袋下垂。臉上沒有喜悅，粉底在遲緩的皮膚上干涸。眼中沒有對任何事物的欲望，心也下垂。我整個人都下垂了。像一條蔫茄子掛在藤架上。

老就意味著下垂，縮癟，松弛。這么說來，我是老了吧。

---[工作室里]---

《約伯記》里，上帝默許撒旦去考驗約伯，把他的三個女兒和七個兒子殺了。

我接到的任務是把這個故事編成一個音樂劇。這是我的工作。

于是我坐在指揮席，按照工作流程，把場景設定在約伯失去了兒女之后，這時我需要進入約伯的身體——

---[內心]---

每到這兒我就把燈掐滅了。

我想不下去。仁慈的主，我不是約伯，我看到了您讓撒旦在他身上做的事。如果您是全知全能的，那您為何不知道撒旦從何而來？如果您相信約伯，為何還讓魔鬼去考驗他？如果您不相信約伯，為何又自稱他是最忠誠的仆人，在眾神面前把他夸耀呢？您的信任，使您自己沒有擔上任何風險，您的懷疑，卻使忠實于您的人覆滅。

我于是大膽地推測，這其實根本無關信任。信任是人和人之間才能有的感情。您是上帝，是主宰人類命運的神，人類逃不脫您的掌控，所以臣服于您。我毫不懷疑您的能力，您可以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捏死我，或者受更多的折磨，我無法抵抗；卻無法讓我愛您，那是只存在于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是以自我犧牲為前提的感情。您又無法為我犧牲，我怎能愛您呢。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像斯德哥爾摩的人質一樣愛上劫匪，我得承認這種心理機制存在的合理性，到某個時刻我們都很難抵擋自己人性中對威權的崇仰；但此時此刻，還不行。誰若奪我骨肉，我只能踏平他的天堂。這，也是人性吧。

這戲我沒法兒寫。

---[天堂]---

鐺啷啷……啷！上帝把煙灰缸砸了。

作業L14E01
“好中文的樣子”簡課作業
學號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