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故事

? ? ?如果故事的結局能由自己決定,那么自己會為自己選擇什么樣的結局呢?

????這是小男孩最后一次拜訪雨湖,因為他早已發覺自己只是某個作者筆下的一個角色。而今晚,這個作者已經為他寫好了結局。并不是整個故事就要結束了,也不是小男孩被安排了死亡的命運,而是他作為一個配角的使命在今晚就會結束。

????使命結束之后,沒有了自己的故事情節又會往什么方向發展呢?沒有被給予死亡命運的自己,在明天又該以怎樣的型態存在呢?這些問題似乎也已經無關緊要,畢竟掌控權從一開始就不在自己手里。

????夜晚的雨湖,按照作者的描述透出片片熒光,四周的樹林已陷入沉睡,連微風都不忍于深夜來拜訪,免得驚擾了夜里雨湖的寧靜。小男孩靜靜地蹲在湖邊,一如既往地低頭盯著亮得像玻璃一樣的湖面,任憑湖底的熒光隱隱傳來的嗡鳴溫柔地滑入耳膜。

????過了今晚,作者的筆鋒就再也不會提及自己的存在。故事中關于自己的最后一句描述停留在【他獨自走向樹林深處,逐漸消失在通往雨湖的路上。】他靜靜地坐著,質疑著關于自己的一切,去過的學校、喜歡過的人、流過的眼淚,全部源自于一本書上的幾行漢字。連自己的性格,?包括此時此刻對自己所有的質疑和猜測,都產生于某個作者的一時興起。是的,他之所以會知道自己是書中的一個角色,也是因為作者一時興趣給予了他這個能力而已。擁有著連故事主角們都沒有的能力,卻就此被囚禁在不會再被提及的雨湖邊——與其這樣,還不如被安排一個慘死的命運。他這么想著,但作者的筆鋒沒有觸及死亡,因此自己也無法違背創造了自己一切的文字而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是他最后一次拜訪雨湖,因為今晚過后自己會跟著雨湖一起變成透明的存在。過于平靜卻又微微泛著波紋的湖面難免讓小男孩想起了曾經用剩下的塑料袋。小時候收集過的玻璃珠曾占滿了自己的書架,但不斷長大的自己卻逐漸對玻璃珠失去了興趣。為了收集更多有趣的故事,自己不得不把除了好看別無它用的玻璃珠們一概裝在塑料袋里放在了垃圾桶旁。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裝著玻璃珠的袋子被父母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垃圾桶卻仍然在。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吧。這個世界需要有趣的故事,而不是美。沒有哪種美是長久的,再美再圓潤的玻璃珠,被看夠了之后就失去了它唯一的價值。世界不需要這樣轉瞬即逝的東西,而只需要持續不停的跌宕起伏、交集不斷的愛恨情仇,不留一滴血的故事是沒有人愿意讀的。過了保質期的美顯得比丑惡還要令人生厭,因為世界曾對美麗的事物寄予極高的期望,而得到的結果卻令世界大失所望。在這種情況下還奢望世界給自己的結局一個完美的交代,未免也要求太高了。不論生還是死,都是世界賦予能不斷創造出跌宕情節的人們的特權。

????他心里清楚,作者在剛開始描繪自己的時候是曾經打算讓自己成為故事的主角的,但作者逐漸發現他的人設過于完美。由于他清楚知道自己只是故事中的一個角色,他的思考與行動方式不可能像正常小說角色一樣充滿戲劇性。他知道這故事的一切:已經被寫好的情節和還沒有被寫出的情節。他之所以知道這些也是因為作者是如此描述他的:【他知道著連我本人都不知道的東西,我已經構思好的情節和我還沒有考慮過的發展。】在創作的過程中作者逐漸意識到自己所創造的角色當中有一個人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創作的故事。這是作者想出來的故事,因此他不允許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這個故事,而自己故事中這個無所不知卻缺少戲劇性的小男孩卻常在夜里給他帶來噩夢,仿佛小男孩真的會從他的書中走出來然后奪走他的一切似的。

????明明不能給故事添加任何色彩,卻擁有連神明都無法觸及的知識。像自己這樣的存在,是不應該被賜予生與死的權利的,因為這些概念無法將自己永久禁錮起來。只要被賦予了類似“生”或“死”的概念,他的存在就依然還擁有意義,并會對世界產生影響。本身給予了自己生命就是作者的一時興起,因此作者不會再犯這個錯誤第二次。作者將自己鎖入米湖,從此絕筆不提,讓原本就不該存在的東西逐漸透明化,最終淡出這個世界,成為不存在的存在。

????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運吧。小男孩這么想著,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扔進雨湖,卻沒有聽見任何水面破碎的聲音。石頭接觸湖面的一瞬間,水面像油面一樣緩緩下凹,將石頭悄無聲息地吞了進去。自己此刻的想法、扔石頭的動作、水面吞下石頭的方式,這一切又是鋼筆的文字創造出的新命運。沒有被寫下的東西是不會發生的,雨湖的水面或許就是命運與意志的分界線。

? ? 夜晚已經臨近終點,按照作者的構思,在今夜結束之前小男孩會失足跌入雨湖,然后被永久塵封——這就是自己的使命。

????“那萬一我不想完成這個使命呢?”

????小男孩突然感到一股恐怖的窒息感,空氣從肺部只出不進,就好像被水面悄悄吞下的石頭一定不會再浮上來一樣,直到被湖水完全包裹的那一刻為止,甚至都察覺不到這一去就沒有回頭的可能了。他瘋狂地掙扎著,把手指伸入自己的喉嚨用力抓撓,雙腿已經開始不聽使喚地瘋狂抽搐。

????等他恢復意識的時候,已經感覺不到支撐著自己站立的土地,四周被跟空氣感覺沒有兩樣的物質包圍,視線的遠處隱隱閃現陣陣熒光。自己應該是在窒息的歇斯底里當中失足跌入了雨湖。真是奇怪,是因為沒有在規定的時刻按照故事編好的劇情跌入湖中嗎?盡管自己沒有按時跌入湖中,但窒息的感覺仍然如期而至,將劇情掰回了正軌。如果自我意志真的存在的話,它的全部價值或許就在于那通過固執而爭取到的數十秒鐘呢。

????【他一聲不吭地向天堂發出質疑,抵抗著自己既定的命運,殊不知抵抗也是他命運的一部分。】

????啊。果然。連為肉體爭取來的短短幾十秒也是早已寫好的劇本。

????——不對,那是作者剛剛補上去的一行。

????這一次,命運的魔掌沒有跟上意志的節奏,作者的疏忽導致他絲毫沒有預料到小男孩最后的抵抗。

????為了徹底擊潰小男孩最后的希望,作者在慌亂之中趕緊補上了這么一行話。

????但可惜,從小男孩感受到自由意志的一刻起,這就已經不只是屬于作者一個人的故事了。

????因為———?這是我的故事


????我奪走了他的鋼筆。

????接下來我將奪走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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