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同老媽打電話，聽來一奇事。

什么奇事呢？

就在昨天，村里一男孩結婚了。在婚禮現場，新娘問他：你會愛我多久？男孩笑了笑說：一萬年。一時間，圍觀的鄉親都歡呼起來。誰也不會料到，新娘卻不高興了，立時拉下臉來，甚至吵嚷著“這婚我不結了”，嚷到最后，眼淚都落了下來，抽抽噎噎了許久。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眾人一時都慌了，七七八八地勸解著。新娘的父母同樣手足無措，左勸不成，右勸也不成。發展到后來，男孩甚至都下跪了，才終止掉這場鬧劇。

你猜新娘為什么哭鬧？因為男孩的答案讓她不滿意。“一萬年”太短了，她要的是“永遠”。

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是沉迷于誓言。不管這誓言有一天會不會食言，總之，此刻、當下、面對面，我就要聽你說。最好于寂靜良夜，最好星月皎潔。

似乎，誓言是檢驗愛情的唯一標準——你誓言講得美，那就證明你愛我愛得深，反之，則是不夠愛，甚至不愛。

有一段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對白，是這樣說的——

女：你愛我多久？

男：一生一世。

女：我愛你生生世世。

男：我永遠愛你。

女：我愛你永遠比你愛我多一天。

聽起來像繞口令，又像詞語接龍，彼此傾盡了一腔衷情，生怕對方感受不到。兩顆炙熱的心碰撞來碰撞去，甜言蜜語間，火花四濺。

是的，我們總是急于表達愛，卻常常忘了什么是愛，如何去愛。

2

大學室友L和學姐的一段情，一度令我們唏噓。

他們是在學校的一場辯論賽上認識的。當時的辯題是：應不應該提倡早戀？雙方用盡渾身解數，勢態依然不上不下，難分勝負。就在此時，正方代表L和反方代表學姐上場了。向來經驗豐富的學姐，幾番質問就把L撂倒了。

L不得不服，他所在的正方輸了。最后的結論是，不應該提倡早戀。

但是，就在大家陸續離場的時候，學姐叫住了L，告訴他：雖然我們贏了，但其實我跟你想法是一樣的，辯論嘛，總是這點不自由。

然后，他們就自由地聊開了早戀這個話題，你一言我一語，雙雙為沒有早戀而深感遺憾。嗯，就在他們嘆氣之時，四目相對的一瞬，這愛就戀上了。

那段時間，從上到下，L像換了個人。一覺睡到大中午的他也開始早起跑步了，DOTA依然在打，但不再那么沉迷了，有時候甚至臺燈一開，還會看那么一會兒書了，衣服從半個月洗一次，變成兩三天洗一次了，最要命的是，向來被冠名“犀利哥”的他，網購發膠發蠟，開始DIY自己的發型了。

愛情就是有這種力量。就像品冠在一首歌里唱的那樣，為你，我想做更好的人。

一年后，就在大家為這段感情紛紛叫好，羨慕不已時，學姐即將畢業，遠赴英國讀研究生了。是的，很遺憾，他們未能逃脫“畢業即失戀”的魔咒。

當時，學姐說，你不用等我了，異地戀是最痛苦的事，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合適的姑娘。然后，L就沒有再等，和所有的戀情一樣，痛苦一陣，生活如常。

去年老同學聚會，酒過半巡，一向沉穩的L，突然哭了。看著他哭，我們幾兄弟也禁不住紅了眼眶。L說，和學姐分手是他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后悔什么呢？后悔當初沒有爭取一下——聽不到對方的誓言，便不敢相信愛情，以為愛情消失了。

如今，我們早過了“耳聽誓言”的年紀，而真愛，似乎也在某個時刻擦肩而過了。

3

上個月，村里一對老夫妻相繼離世了。老太先走的，走了十幾天，老頭就跟上了。

據知情人士透露，老頭是這樣走的——那天老頭正在村頭小賣部打麻將，打到半途，忽然轉過頭，對著后面的空氣說：打完這局我就走，你不要催了。還真是奇了，剛打完那局，下局的牌還沒碼好，老頭靠在椅子上就不動了，牌友們圍上前去，叫了好久都叫不醒，找來村里的醫生才發現他走了。

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大家聽在心里，不是后怕，而是感動。

怎會不感動呢？

老頭和老太是典型的舊式婚姻。那年月，結婚都早，老太十六，老頭十五。不騙你，當時十五六歲的智商跟現在八九歲的差不多，據說他們結婚都有半個月了，還以為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就是“同房”了。老頭和老太一輩子無子嗣，頭幾年還有人跟他們打趣：無兒無女？那是你們不知道咋生。

沒有孩子，久而久之，他們就成了彼此的孩子。年輕的時候，老頭喜歡趕集，趕集買什么呢？買發夾，買紅頭繩，買裙子，因為老太喜歡；年老了，老頭走不動了，就在家里給老太梳頭，一天一個發式，不帶重樣的，因為老太臭美，他就成全她的臭美。老太呢，最喜歡給老頭做飯，像養兒子一樣把他喂得飽飽的，早年間，大家都舍不得吃雞蛋，老太專門買了小雞，等小雞長大下了蛋，一一做給老頭吃；老頭喜歡吃甜瓜，老太就在院子里種，這一種就是六十多年，據說老太走的時候，院子里的瓜秧還在呢。

也不是沒有拌嘴的時候，但他們的拌嘴多半像兩個孩子置氣，冷戰兩天，也就和好了。

他們都是文盲，老太是一天學沒上過，老頭上過兩年。說起來，那時節的農村，你不是文盲反倒奇了。他們從未和對方說過“我愛你”，不是羞于啟齒，而是根本不知道“愛”是什么東西。至于“誓言”，他們的人生字典里，壓根兒就沒有這個詞。

但還是一樣相伴到老，共度蒼茫日月。

4

頭段時間，微博上熱傳的那封“癌癥妻子給丈夫的情書”，讀完，你落淚了嗎？“命運是個不耐煩的監考老師，它一再督促我早點交卷。可我不，我會死皮賴臉地撐到最后一刻。”

是的，這就是愛情，這才是愛情。我愛你，我傾盡所有的愛爭分奪秒地去愛你，直到不能再愛無法再愛為止。誓言是什么呢？誓言只是天上閃爍的星辰，歲月更迭，明明滅滅，看一看，浪漫一下也就夠了，我們終究還要回歸人間煙火、柴米油鹽。而愛，倘若無法化為平淡流年，就不成其為愛。

誓言從來都是一場紙上談兵，而愛是身體力行。

我愛你，但我無法允諾會愛你多久，我只知道，在可以愛你的時光里，我會一直愛你。誰都希望可以愛一萬年，誰都希望可以愛到永遠，但是親愛的，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發生，這世界每一刻都在發生變化，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當下的每一天，好好去愛。永遠太遠，我只想和你得過且過，虛度可以虛度的，每一寸光陰。

每次重溫《廊橋遺夢》，都會被其中的愛情故事所打動。是的，男女主角僅僅共度了兩三日，但那兩三日他們傾盡了所有去愛，那兩三日是兩個靈魂的肌膚相親。于他們而言，兩三日何嘗不是一輩子？

世人常常問，愛情的真諦是什么？我想，愛情的真諦就是，去愛，哪怕明天就要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