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S?x?凡人J
*全文2w,一發完。行文十分倉促,希望寫出一個關于愛與成長的故事,私心夾帶著一些關于生死的淺薄思考。我總以為,成長與重新發現自我需要曲折的過程,因此沖突在所難免,但一定會給兩位先生一個光明的結局。
*關于日本沒有奶茶店嘛……就當是我的一個執念吧(。
*靈感來自博爾赫斯的詩句:
-“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上帝的長夜沒有盡期/?你的肉體只是時光,不停流逝的時光/?你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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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9歲的松本潤悠悠轉醒的時候,窗外還是黑漆漆的一片。靜謐的夜色中時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低鳴,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咕嚕咕嚕聲,幾不可聞又難以忽略,像是有人偷偷煮著一鍋奶油蘑菇湯,又像是他癟癟的肚子發出的不滿的低鳴。
此刻是凌晨兩點鐘的深夜。
最適合發生故事。
浪漫的,綿長的,光怪陸離的,故事。
松本直直地盯著投在對面墻上月影的光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柔和的一小片蛋黃形狀的光亮迅速化成明晃晃的一大片,閃得他睜不開眼。
他有些害怕地趕緊捂住臉,又忍不住透過指縫往外瞧。
他看見一個人憑空從亮的扎眼的光芒中掉出來,砸在自己床前的時候發出重重的砰的一聲。半晌,那個人略顯狼狽地爬起來,于是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對上9歲的松本潤驚恐的眼神。
大眼瞪大眼。
云端的先知發出洞察因果的輕笑。
“你好,小朋友,認識一下。”
奇怪的男人湊上前來時腮幫子笑得鼓鼓的,活像一只可愛的大倉鼠。倉鼠先生沒有軟綿綿的皮毛,反倒穿著奇怪的緊身黑衣服,頭上長著一對犄角,背后還帶著一條有點滑稽的尖頭長尾巴。
“我叫櫻井翔。”
他說,聲音溫柔而可靠。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專屬神明。”
>>>專屬神明.
>Episode?06.
松本從小就是個機警的小孩,面對這種情況可以說是處理的得心應手。于是,理所當然地——
?“騙子。”
小包子毫不猶豫地糊了一個巴掌在倉鼠先生臉上。
他的力道軟綿綿的,像是呼來一朵棉花糖。但是這種行為本身依然給了櫻井翔身為神明的自尊心一記暴擊。活了幾百萬年還從未挨過揍的櫻井頓時想給這小家伙一點顏色看看,可當他橫眉立目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時,某種成年男性體內本不該具有的對萌物的熱烈喜愛又占了上風。
眼前的那只小包子白白鼓鼓的臉蛋上,一雙仿佛被上帝親吻過的漂亮眼睛瞪得大大的,連氣呼呼的表情也像嘟著嘴撒嬌。
好吧,櫻井翔承認他有點心軟。
他耐心解釋。
“不是噢,我是專門來保護潤くん的——”
啪。包子臉反手又是一記軟軟的巴掌。
“麻麻說,神明都是長著翅膀的小天使,是和潤潤一樣大的小朋友。”
“你是大叔,你騙人!”
大。叔。
櫻井翔聽到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臟再次發出被言葉之箭瞬間穿透的碎裂聲。
他努力掩飾和善的笑容中逐漸出現的裂痕,強忍住蹂躪對方鼓囊囊的腮幫子的沖動,一本正經地對這個濃眉大眼的小混蛋說:
“每個人的專屬神明都是不一樣的。你剛好分到一個36歲的帥哥哥,不好嗎?”
然后,他清晰地聽到松本潤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嗤笑。
“大家都說潤潤是全世界最帥最可愛的小朋友。”
“翔くん跟我比差遠了——”
第三記暴擊。
K.O.
櫻井感受到自己太陽穴處的青筋瘋狂的跳動。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終于毫無愧疚地沖著小毛孩的臉蛋下了手。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樣柔軟,捏起來活像一個胖胖的大福。
“你不準叫我翔くん,你要稱呼前輩!”他擺出神明的威嚴來。
大大的眼睛眨呀眨。
櫻井翔依然眼神兇狠。
彎彎的睫毛飛快地顫抖了幾下。
櫻井翔有點動搖。
下一秒,晶亮的水珠就像承受不住自身的重力一樣,一串串地沿著小孩的臉頰落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哇——”
9歲的松本潤放聲大哭起來,窗外的烏鴉嚇得咕咕飛起,只留下空蕩蕩顫悠的樹枝。
“翔くん欺負人——!”
“欸欸欸你別哭啊!別把別人叫進來——”
“是哥哥錯了,是哥哥錯了……”
“不哭不哭不哭……”
櫻井翔承認,以貌取人是一個非常錯誤的觀念。他絕對不能認為長得乖的小孩就一定好應付。事實證明,人類的小毛孩長的越像天使,行為就越是邪惡。
真是復雜的生物啊。
櫻井翔一邊任由小哭包差遣,一邊在心里感嘆,怎么當時就答應了呢。
“翔くん,我想喝水。”立馬躡手躡腳出去倒水。
“翔くん,我冷。”從床鋪底下撿起被踢到地上的小毯子給小祖宗蓋好。
“翔くん。”手臂被戳了一下。
“怎么了?”
小惡魔指了指腮幫。
“這里痛痛,親這里!”
“???”
包子和倉鼠僵持著。一人坐在床鋪的一頭,嚴肅地抱著手臂,互相死死盯著對方。
“為什么不親親?”
“我是神明!神明能亂親嗎!”
“我不相信!”
“愛信不信,以后我就要緊緊跟著你了。”
“我不要奇怪的大叔跟著。”
“我才36歲!能叫大叔嗎!”
9歲的松本挑了挑眉毛。
櫻井翔敗下陣來。
“……就算現在是大叔,再過十幾二十年也不是了!”
“為什么?”
櫻井翔得意洋洋地瞇起眼睛湊到松本面前。“我們神明可是不會老的噢。”
“潤くん會不斷長大,可是我會一直停留在36歲。”
“總有一天我也可以叫潤くん大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期待中松本潤驚慌失措的神色并沒有出現。
他轉著眼睛思考了一會。
“那也是三四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吧——”
“櫻——井——大——叔!”
然后趕在櫻井翔沖過來捏住他臉之前,迅速地鉆到被子里。“我困了。我要睡覺。”
櫻井翔咬牙切齒地看著小混蛋把臉包在被子里,打起了小奶鼾,有氣沒處發,只能朝空氣做了幾個大鬼臉聊以自慰。
房間里徹徹底底地安靜了下來。
消了氣的櫻井猶豫了一下,還是認認真真地替小惡魔掖好了被角。
的確,三十年,對自己而言就是一眨眼的光景,可對于9歲的松本潤來說,大概就像一輩子那么長吧。
這個念頭讓櫻井翔有些感慨。
被子里傳來松本悶悶的聲音。“明天去學校被大家看見我帶著一個大叔,多奇怪啊。”
“不會。”被子外面是神明先生低沉而溫柔的聲音。他一字一句咬的清晰,像是輕輕地撫摸在松本心上。
“大部分人都看不見神明,也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
“你大概是個例外。”
成為一個例外的事實讓松本感到沒來由的高興,他隔著棉絨蹭了蹭櫻井翔的手心,下一秒就搖搖晃晃地墜入了夢境。夢里有甜甜的海綿蛋糕,還有奶茶和吉祥物。
夜再次重歸靜謐。
夢境之外的櫻井翔,隔著被子輕輕地親吻了松本潤的額頭。
>Episode?05.
“抓住你啦!”
當松本從背后撲上來的時候,櫻井翔毫無防備,差點一個跟頭栽倒在草地上。
“喂!在笑什么!”
14歲的小孩已經有了相當的體格,一把摟住櫻井脖子的時候,少年人灼熱的氣息濕漉漉地噴在他的耳廓,惹得他有點發癢。可對方纖細卻有力的手臂緊緊懷在他身上,讓他躲也躲不開。
“松潤小時候果然是非常非常可愛啊。”櫻井揚了揚手里的相冊,模仿著圖里小包子癟著嘴一臉嫌棄又眼淚汪汪的臉。“親這里。”他捏著嗓子,用手指戳了戳臉頰,果不其然被松本當胸錘了一拳。
“又偷看我照片,好過分!”
留著蘑菇頭的少年從他身上跳下來,軟軟的頭發被晚風吹得有些凌亂。他沿著長長的河岸向遠處跑去,跑了幾步又不滿意地回頭。“那時候你就那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誰能接受的了嘛——”
“況且他們不是都說,神明是看不見的嗎?”
“是這樣。”櫻井跟在他背后慢悠悠地走著,微微翹起的發尾在吹皺了碧波的晚風下一抖一抖的,像兩只小耳朵。“每個人都由一個屬于自己的專屬神明在暗中保護著,有的時候我們跟在你們背后,有的時候會騎在你們脖子上——”
“什么!”少年發出不滿的抗議。
“我們無聲又無形,一般的人是看不見我們的,所以無所謂啦。”櫻井大剌剌地揮揮手,完全沒有一點抱歉的樣子。
“但是你不一樣,居然看見了我,當時嚇了我一大跳。”
“一定是因為我是個天才少年。”松本踮著腳尖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繞開小石子走成一個之字形。“吶,翔くん,我想喝奶茶。”
櫻井皺了皺眉。“不是說好喊兄ちゃん嗎……不行!不準喝!”
“不會蛀牙啦——”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事實證明,櫻井翔作為一名專屬神明,并沒有任何威懾力。
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最終還是成功把櫻井翔拖到了奶茶店前,一路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在旁人眼里大概像極了對著空氣手舞足蹈。櫻井不想引得側目,只好無奈地任他拉了去。該死的小鬼,知道旁人都看不見他,居然不顧他跳腳反對,點了雙倍糖的珍珠奶茶。
真糟糕,完全沒有一點威信啊。
松本大著膽子把吸管遞到他嘴邊。“試試看。”
他黑著臉不說話,一臉冷漠地盯著小孩。本想給他長個教訓,可看著松本漸漸垂下眼睛一副委屈的樣子,明知道是裝的,心卻還是忍不住軟了。忍耐了半晌終于擠出一句,“沒有下次了。”
少年的眼睛一下明亮起來。“我保證!”他又一次蹦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小奶音在暖洋洋的空氣里一顫一顫的。
看著他一路上吸了一口又一口,櫻井忍不住開啟苦口婆心模式。“蛀牙會疼死人的,這樣的案子我見的多了——”
“欸——你們還管蛀牙的嗎!”
“不光是蛀牙,所有的生老病死都歸我們管。”說到這里,櫻井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一抹狡黠。“我們這些專屬神明啊,都歸一位死神統領。”
松本眨了眨眼睛,又喝進去一口。
“這位死神大人一跟別人接吻,”櫻井故意要嚇唬小屁孩,壓低了聲音。“那個人就會死掉!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消失掉!”
松本面不改色。“那普通神明呢。”
櫻井忽然紅了耳根。
“普通神明……當、當然也不行!神明都是有威嚴的,不能說親就親!”
“嘁。”松本不屑地挑了挑眉,未脫稚氣的五官已經隱隱透出一股大佬風范。“被完全不認識的人親吻過才能死去,也太糟糕了吧。如果一定要選一種死法的話,我寧愿蛀牙死掉。”然后沒等櫻井再度板起臉教育他不準亂說話,少年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櫻井的手。
“走,我帶你去河岸看日落!”
遠處傳來火車駛過的轟鳴聲,像是天邊晚鐘的聲聲回響。夕陽在天水之間不緊不慢地掛著,隨著時間的流淌一點一滴地融化在河面上。瘦弱的像一只小蟲子的少年蹦蹦跳跳地往前,步調輕盈,從不曾深思過為什么拉著一個看上去并不情愿的成年人能夠如此輕松。
他不必多想。
只是無憂無慮地向前。
空氣中有濕潤的青草香氣。
身后的神明先生支支吾吾地開口。
“吶,潤くん。”
“干嘛。”
“……奶茶給我喝一口。”
“哇哇哇監守自盜!”
“松本潤!國文小測不及格!”
櫻井翔以為躺在雨后的草地上會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可事實恰恰相反。
青草的清香混雜在微潮的空氣里,摻雜著些許泥土的淡淡腥味,伴隨著傍晚的清風溫柔地撫摸過臉頰。櫻井翔和松本潤,一大一小,一黑衣一白衫,就這么大剌剌地張開四肢躺倒在濕潤潤的斜坡上,用力深吸一口氣就能嗅到野花的蹤跡。
他忽然覺得有些幸福。
櫻井翔不記得自己做了多久的神明,送走了多少來來往往的人。他也從來懶得記下那些被人類煞有介事地紀念著的王侯將相的名姓,就像遺忘自己的真實年齡那樣理所當然。他是一向不憚與其他神明嘲諷地談起人類骨血中天生帶有的自以為是的,因為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那些擁有破碎尖頂的渺小建筑或是斷斷續續的蜿蜒城墻究竟有何配得上“奇跡”二字的地方。當他俯瞰這世界時,他只覺得,所見的千萬凡人縱然拼盡全力也終未能在浩蕩世間留下分毫印記,弱小得就像洶涌洪流當中一滴細水,于是來去都是無妨的。
生命的存在大抵也是無妨的。
想通了這一點的櫻井總愛對人笑彎了眼睛,骨子里卻終歸帶著點冷漠。
人生不過百八光景,來也無聲,去也無影。渺若凡塵的卑微生命卻總愛造作地在這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可憐片刻中胡亂地演出一通悲歡離合的戲碼,又深陷其中自我感動到無法自拔。櫻井靜靜地旁觀過所有一切,只是覺得可笑。
說來荒謬,做神明的年歲長了,對自己世世代代所守護的生命竟然已萌生出根深蒂固的懷疑來。可這荒謬并未阻擋他認定,轉瞬即逝的空活一場是毫無意義的。
櫻井翔一向有著自己堅定的價值觀。
于是這一刻,他的小小幸福感便在這價值觀中顯得突兀了。
他本該對這無端來去的人類一生司空見慣,可此時此刻,當他和這個小孩歪歪扭扭地躺在日落時分的草坪上,對方毛絨絨的腦袋壓得他手臂發麻的時候,他卻又無由地覺得,一切似乎在冥冥之中被賦予了更多的一點什么。
這曾被他冷冷看低過的一切。
比如螞蟻般麻木來去的龐大人潮,比如從未相通卻又彼此叨擾的平庸悲喜,又比如點滴流逝卻又無始無終的浩渺時空。
這些卑微的渺小的一切精準地作用著,巧妙而意味不明地推動著,讓某些巧合詭秘地發生了,于是它們終于把這個小孩于千萬人之中送到他面前,懶洋洋地靠在他懷里打一個嗝。
從此它們似乎都有了意義。
從此本不必步步相隨的神明先生選擇了長期出席。
松本醒著的時候頗為鬧騰,像只不安分的小猴子一樣,總喜歡上竄下跳。可當他迷迷糊糊的時候,樣子卻出奇的乖巧。看著他幾乎要掛不住的眼皮一點點落下去,小腦袋也隨之慢慢地靠在自己頸窩,模樣倒是出奇地像個小天使。
櫻井覺得他平靜無波的內心像是被著小孩包裹上一層白白的棉花糖,撒著巧克力粉的那種。于是看淡生死也變得黏黏糊糊,胸懷蒼生也變得香軟甜膩了。
他有點搞不清自己的內心到底正在經歷著什么。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好像當他看著這服帖的小腦袋上正正的一個發旋,便覺得他應當伸手摸上一摸。
他伸出了手。
面前堪堪籠上一層陰影。
櫻井抬起頭。
“這孩子果然好可愛。”
來人把手伸向了松本潤的發頂。
松本潤醒過來的時候兩個長著犄角和滑稽的長長尾巴的黑衣人已經扭打在一塊兒了。其中那個個子高一些的是剛剛還躺在自己旁邊的櫻井,另一個五官看起來十分可愛的貓背少年卻是他完全不認識的人。
松本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兩個人幼稚的吵架聲已經開始刮擦他的耳膜。
“誰讓你亂摸他頭發!好過分!”
“喂喂喂!講點道理!誰才是更過分的那個!”
兩位據說很有威嚴的神明叫叫嚷嚷地糾纏在一塊,喊著什么死神啊混蛋啊之類毫無邏輯的話,至少鬧騰了半個時辰,最終以貓背少年氣呼呼地轉身離開告結了這一場鬧劇。
松本看著一身狼狽的櫻井,猶豫了半晌,還是遲疑著開口。“那個哥哥……”
“你叫他哥哥,叫我大叔?”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櫻井翔又一次炸開了。“那家伙有足足34歲!”
還真是看不出來啊。松本潤想著,終究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呃……他是誰?”
櫻井翔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二宮和也。”
“他就是……死神?”
櫻井盯了他半晌,直到松本都有點發毛了,才不甘不愿地點了點頭。
“這家伙輪廓真好看啊!”松本忽然興奮起來,拍拍屁股蹦跶起來。“死神的身份也好酷!我要去跟他搭訕。”
櫻井頓時急了眼。“被這家伙親了會死人的!你敢過去試試!”
松本忽然猛地轉過身,倔強的眼神假裝兇巴巴地對上櫻井的。
“不讓他親,那你親不親?”
時間仿佛忽然停頓了一秒。
櫻井覺得喉頭一緊,腦海中忽然胡亂閃過些念頭。
“神明都是有威嚴的……”
下一秒,松本已經大爺似的推開他,大搖大擺地走開了。“開玩笑的,才不要翔くん親!”
“喂!你這小鬼!”
“你去哪?”
松本沒有回答。
他又往前走了兩步,才慢慢回過頭。修剪的平平的劉海隨著晚風輕輕飄散著,最普通的發型在他的身上也能散發出奇異的美感來。他微微側過臉,輪廓沾染上夕陽最后的一抹余暉,雨后清香的風穿梭于他懷袖之間,像是下一秒就能托著他去往無窮高處。
他看著櫻井,眼睛里是渾然天成的無辜,宛如黑曜石般隱隱發亮。
“神明先生,你也會死嗎?”
他無比鄭重地問。
櫻井一怔。“不,除非我要求。”
“那么,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少年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里。
櫻井笑了,兩個腮幫子鼓起來,像一只抱著瓜子的倉鼠,又終于像是那個溫柔而強大的神明。
“我會。”他回答。“我保證。”
松本滿意地笑開了,露出缺了一個門牙的大大笑臉。
他沖他伸出手去。
>Episode?04.
他拉住他的手。
可他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得知松本去染了頭發的櫻井翔很生氣,決定抱著手臂堵在松本的學校門口。放學的人潮熙熙攘攘穿過他透明的身體,他只是木著臉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
松本潤單肩斜斜地背著挎包七扭十八彎走來的時候,櫻井先生的臉色并不好看。他笑起來眼角眉梢都帶著年上的溫柔,但是冷著臉的時候任是瀟灑如松本潤也要抖三抖。
松本站在原地俯視著他許久,櫻井翔不為所動,于是松本主動投降。
“就挑染了一撮嘛。”
他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地把包遞給櫻井,又忽然想起來這是人來人往的鬧市,于是趕緊收回手。
“你還燙了發。”櫻井強調。
松本受不了地揮了揮手。“我已經19歲了好吧?換了19歲的翔くん也一定會這么做的。”然后忽然靈機一動似的打了個響指。“說不定還會完全染成金色的雷鬼頭!”
櫻井翔面無表情。“是是是,最好再帶上耳釘和臍環。”
“翔くん?你生氣了?”
“沒有。”
櫻井翔覺得身邊的黑氣幾乎要散發成實質,卻只能這樣回答道。
沒辦法,說真話就顯得自己也像個國中生一樣,過分幼稚了。
可這一切快的就像美國西海岸不可阻擋的颶風,上一刻的松本明明還是當年昆蟲似的小毛孩,愛軟綿綿地撲在他背上索要一杯奶茶,下一瞬小包子已經變成了引領風潮的校草,身邊簇擁著一波又一波年輕氣盛的少年。5年的時光已經讓他完完全全褪去了童時的稚氣,速度之快讓櫻井心里滿懷驕傲,卻又有些隱隱的不舒服。
大概是多巴胺在悄悄作怪,才讓身為神明的頂級大腦也陷入了困惑。
即使這小孩已經快要成年,也不能任由他這么肆無忌憚地折騰自己。也許是他平日里太過寵他了。櫻井翔對自己說。他感覺到松本潤想讓他心軟,于是他打算堅持底線。
他擺正了冷冰冰的臉。
“翔くん?”
“沒有小蛋糕。”
“翔くん!”
“也沒有奶茶了。”
“誰要這些啦。”少年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過了片刻才擠出第二句。“真沒有?”
于是明明想黑臉的櫻井翔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也許是神明先生無盡生命中最大的謎題。
關于為什么松本潤總是能戰勝他。
松本拉著他在街上走著,穿過擁擠的人流,去到他忘了問的某個地方。
在人海里摩肩接踵間,櫻井翔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是否已經超越了身為神明的某些職權。經過謹慎思考之后,他得出結論。
他沒有。
專屬神明的職責就是陪伴在被守護的人類身邊,不斷指引他們走向某條特定的道路。這條道路本由神明隨心而定,卻被凡人稱之為不可逆轉的命運的存在,如此想法頗為可笑,卻又不無道理。
大抵是因為世間凡愚太過容易被引領。
他們總虛弱得像是無邊波濤中浮沉的獨木舟,一點風雨吹拂就能帶他們去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如此的不堪一擊讓某些守護神惡意地將他們的人類帶向一發不可收拾的未來,正如摧毀一個布娃娃般輕易。
可這樣的行徑于櫻井翔是無聊的。他向來覺得生命無所謂意義,所以或好或壞又有什么分別呢?
他從不惡意毀滅某條生命,也不刻意抬高誰的。于是當面對松本時,他突發奇想地希望他能好,只是一種毫無來由的興之所至。
櫻井翔對自己的行為下了定義。僅此而已。
想得入神的他被忽然停住的松本絆了一個踉蹌。
這個燙著夸張發型的少年在路邊一只臟兮兮的小狗面前蹲下了。
櫻井翔又為自己的定義加了一成籌碼。
你看,他就是這樣的小孩子心性,我不管他,你讓我怎么放的下心?
19歲的松本依然站不直,抱著手對著街邊的一條小狗犯起了難的時候,表情還是和十年前那個小朋友一模一樣。
櫻井陪他在一旁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拍拍對方的肩膀。19歲的少年,身高已經逐漸追平36歲的神明先生。
“你……在干嘛。”
“想抱這只小狗,但是它躲我。”即使已經接近成年,這孩子委屈起來的時候晶亮亮的眼睛還是讓櫻井不禁發笑,笑完才醒悟過來這種行為的不合時宜。
“我也沒辦法。”他攤攤手。“除了你之外,對于這個星球上的任何生命,我都是無形無聲的存在,愛莫能助。”
松本有些埋怨地瞥了他一眼,再度湊上前去。沒想到他一靠近,本來還可憐兮兮的狗忽然起了脾氣似的轉過頭不理他。松本再接再厲,再次被對方無比嫌棄地無視了。松本著了惱,伸手要去抓它的尾巴,小東西馬上像十分恐懼似的逃開了好遠。
背后傳來隱忍了很久的魔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身為帥哥的松潤也有被討厭的一天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本潤只能扔給他一個自以為很凌厲的眼刀。
“今晚還去惠比壽吃牛排嗎?”發現自己笑到失去了表情控制的櫻井抹著眼角的眼淚說。
“檸檬味!”
少年已經邁著大步賭氣地走遠了。
櫻井追上去,沒想到松本再一次忽然剎住了車,嚇得他差點整個人撞到松本身上。
“你尾巴戳到我啦。”松本假裝嫌棄地說。
愛胡亂撒氣,果然還是個小鬼。
“好了,我錯了。”他給小鬼順順毛。“快走啦,你不是餓死了嗎。”
“看在你做錯了的份上,還要追加咖喱!”
在放學后去惠比壽吃一頓牛排是他和他的保留項目,這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暗自規定好的。松本潤和櫻井翔之間總是有很多無言的規矩,他們都從來不提起,但是卻總是嚴格地執行著。松本潤私心里將這種東西定義為默契。這種用一堵透明的墻將他和世上其他人區分開來的方式讓他覺得有點開心。
更開心的是,這次還有額外的bonus。鑒于櫻井翔惹的他生氣了,神明先生破天荒地主動替他買了珍珠奶茶,雙倍糖,加奶霜。得逞的少年咬著吸管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手指若有若無地被櫻井勾著,心里就不經意地溜過一些念頭,像是關于鋪在奶茶表面的那層薄薄的巧克力曲奇,每吸到一口都是一種奇妙的勝利。還有些更多有的沒的,一會兒跟著長著翅膀的精靈游走在金色云端,一下秒又隨著躍動的鱗片潛入無盡深淵,他的思緒穿過無盡汪洋,渡過漫天星辰,飄飄揚揚地散過一整個宇宙。
最終還是落在了背后長著犄角的神明先生身上。
神明先生把奶茶遞給他之前自己搶先喝了一口,被甜到皺起眉頭。
“你怎么喜歡喝這種東西。”
活了幾百萬年的神明大人,語氣黏乎乎的像在撒嬌。
松本一把奪過,大口地咀嚼起珍珠來。“甜食能令人感到幸福好嗎。”
不得不說,他現在確實很幸福。
晚上的風很舒服,街上的人流不會擠得他站不穩腳跟,一路上的交通燈出奇的順利,穿著滑稽緊身衣的神明大人偷偷被自己勾著小手指。
19歲的松本潤覺得迷迷糊糊的快樂。
軟綿綿的思緒里,他想,既然翔くん剛剛喝了我的奶茶,應當是甜甜的味道吧。
他不確定。
可他又想知道。
于是他轉過身,看向那位正專心盯著廣告牌上財經新聞的先生。
坦率的少年已經問過千萬遍,從未得到回應,因此也不差這一遍。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說了。
“翔くん,接吻嗎?”
>Episode?03.
“你說什么傻話!”
櫻井翔沖過來捏住24歲的松本的肩膀。松本眉頭一皺,伸手把他推開了一點。
“我是認真的。我要學賽車。”
青年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此刻的櫻井卻覺得仿佛渾身的血液都沿著纖細的血管向上沖去,擁擠在大腦里,塞的他無法正常思考。
按理來說,已經旁觀過幾百萬年世事變遷的神明本應待這世間萬物都舉重若輕,何況一個普普通通青年的生死。可是此時此刻,當他聽到“賽車”二字的時候,卻依然像世上最目光短淺而平庸無奇的凡人一樣,狹隘到令他自己都不屑。
他只能想到受傷和死亡。
這個念頭加在松本潤身上,令他戰栗。
“我絕不允許。”櫻井翔一字一句地說。
24歲的松本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眼神里冷冰冰的,寫滿了屬于年輕人的鋒利。
“你別管我。”他用力地說。
櫻井翔從不應該感覺到自己的蒼老。他從誕生伊始便是36歲,經歷過無數古老歷法精密計算的年月,依然還是36歲。他將永葆青春,萬古長存,在松本潤身邊的15年對于他當如一次呼吸般短暫。
可這短短的一次空氣交換卻又像傾注了他一生的心意一樣綿長。
以至于在松本轉身離開的瞬間,他覺得時光在他不朽的軀體上劃上了狠狠的一刀。
理智告訴他這樣的時候總會來臨,只是沒告訴他會來的這樣快、這樣迅猛。少年人像是小樹拔節一樣飛快地成長起來,在繁盛年華的雕琢下打磨出刀鋒般的銳利,勢不可擋地扎向人生的迷霧中去了。他依然試圖像15年前一樣,把他緊緊抱在懷里,小心地不讓他受一點傷害,可松本沒再給他機會。
他終于強大到不需要任何人做他的保護神。
15年來終于得到休假的櫻井卻覺得心里缺了一個大大的窟窿,呼呼的寒風不住地灌進來。他看著窗外車馬橫流,第一次覺得,生而為神,大抵真有不如人類的地方。
冷戰再一次開始了。松本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他只知道櫻井覺得他樂意這樣。
他懶得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為這些窮極無聊卻又難得相處的口角之爭暗自竊喜著。事實上,他即使想也未必明白。
他只是在某天一覺醒來后忽然開始反感櫻井翔對他無微不至又自作主張的關心。
松本潤聰明、勤奮,還有一副天賜的好容貌,在人群中永遠是出挑的那一個。他明明應該是強大的、鮮活的、無堅不摧的,可櫻井翔卻總會在他最糟糕的時候出現,用那雙成熟而堅定的眼睛注視著他,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口氣,一邊說著什么可以被依靠的話,一邊卻又目睹他所有不愿示人的窘態。如影隨形的溫柔令他退縮,也令他挫敗。
松本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逆著晚班高峰的人流,于不同的店鋪間穿梭。他忽然想到櫻井跟他低聲細語過的那些故事,關于他曾在地球的各個角落守護過的漫長時光。那個發尾總是微微翹著,吃不著好吃的就愛撒嬌的神明先生,竟然也曾孤身一人于不可見處,守護過如此龐大的宇宙,在茫茫寰宇中,見證過那樣多未解的謎題。
松本聽他談起過叢林深處的瑪雅秘聞,亦聽聞地中海畔希臘諸神的傳說。那些都是世人永不可解的奧秘。可于松本潤而言,櫻井翔卻永遠名列謎題榜上第一。
這個人明明常伴他左右,溫柔的包裹反而讓他覺得更加虛弱。他總試圖為他遮風擋雨,卻成了他真正的阿喀琉斯之踝。
從他尚無意識的童年,到不愿承認卻又無法抵賴的如今,事實始終是這樣。只要在櫻井翔的身邊,他就不由自主地變得需要依靠。
天氣已經涼下來了,呼呼的風從他寬大的領口灌進來,又從下擺處玩笑似的鉆出去,讓松本不禁打了個哆嗦。
他有一瞬間埋怨櫻井翔沒像往常一樣在前一晚認認真真替他查好天氣預報,又在下一秒唾棄自己的這種想法。
肩膀上傳來一絲溫度。
松本迅速回過頭。
他看見死神二宮和也沖他微笑,手上捧著一杯珍珠奶茶。
“潤くん,好久不見。”
貓著背的少年死神對他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嘴邊咧出了貓紋。
松本潤一時居然沒回過神來。
在尚未對上對方眼睛的短暫一瞬當中,他無法阻止自己的腦海中閃過那么多毫無來由又過分軟弱的念頭,這一切都關于那個讓他在寒風里直打哆嗦的罪魁禍首。
他對于來人并不感到失落,只是24歲的青年人在這一瞬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發熱,內心中一層又一層原本不曾輕易打開的玻璃牢房在小個子死神的面前,宛如夏日里堆疊得過高而顯得不堪一擊的冰淇淋堡壘,晃晃悠悠地崩垮了。
他捂住臉不想讓對方看到他并不成年人的窘態。
死神先生主動抱了上來,溫熱的體溫順著臂彎相貼的肌膚讓他感覺安心。
“你要理解他。”他聽到死神先生說,聲音很溫柔。
“他為你做了很多事。”
“我想,他其實——”
然后對方停頓了下來,仿佛詩人在斟酌著用詞,又仿佛偶遇了一個世紀難題。過了半晌,他才接著說下去,卻已完全繞開那個艱難的答案。
“你要相信他,有些事情他無能為力。”
直到二宮完全消失在他眼前,松本也沒反應過來對方這句青黃不接的話中深意。
何謂理解,何謂無能為力。
夜色漸漸沉淀下來,帶著凜冽的冷氣。手上被塞著的奶茶還散著余溫,他卻早在不知何時已對這種甜膩的飲料失去了興趣。
年少時誰不憧憬蜜糖般的幸福,只有當你逐漸渡過漫長歲月,才能體味過分的甜美背后蘊藏的虛幻意味。于是有了名為酒精的溫柔鄉。
沖昏頭腦的麻痹未見高明,松本卻只能想到這一個去處。
于是他去了。
人生中第一次不報備櫻井翔。
酒吧里的藍調音樂摩挲著松本的鼓膜,頭頂變幻的光影搖的他腦袋昏昏沉沉,像是一盅打翻的小豆年糕湯。他覺得下午令他敢于在寒風中孤立的精氣神被酒精從軀體慢悠悠地抽走了,隨著火辣辣的液體灌進來的還有直往下耷拉的眼皮和歪歪扭扭不知道往哪里靠去的身體。
他想,他的大腦還是清醒著的,于是當穿著黑衣服的神明先生怒氣沖沖地仗著他透明的身體穿過恣意扭動的舞池人海朝他走過來的時候,他計算著時機給了他一個微笑。
櫻井翔其人,被松本稱之為倉鼠先生的時候,口中大抵總含著一口甜蜜蜜的歡喜。因為這個人并不總是一個那樣可愛的人。當他嚴肅起來時,36歲的成年人的面龐終究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來,正如此時那對緊皺著的眉頭下一雙原本像是倒映著一整個銀河系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他,目光是罕見的嚴厲。
櫻井的眼睛是真的漂亮。松本瞇著眼睛湊過去數他的睫毛的時候,亂成一團毛線球的腦海里卻分明蹦出這樣一句話。他總稱贊松本潤的眼睛堪稱藝術品,可這雙藝術品的主人卻偏偏愛極了神明先生的那一雙。
它們擁有櫻花瓣的輪廓,優柔的上目線和清亮如北極星辰的黑色瞳孔,仿佛能倒映出世間紛繁萬象。于是任它們隨意一瞥,也像愛了對方一萬年一般繾綣。
就是這雙惹事生非的眼睛,憑空把無辜的青年牽扯進一樁理不清的心事中來了。
松本想,他愛極了這雙眼睛。
愛這雙眼睛里倒映的自己。
大概順便也愛著他。
在吧臺向里最深處的角落里,平日刀鋒似的青年放軟了語氣,捏住空氣中那雙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溫熱手掌。
“就這一次,偷偷地,沒人會知道的。”
“翔くん,親我一下好不好?”
松本想,他大抵并未醉的徹底,因此才能在這極短的一瞬停頓當中聽到被無限拉長的警報聲。它尖銳地穿透腦海中粘膩含混的昏沉,讓他無由地警惕起來。他的大腦告訴他趕緊捂住耳朵,別去聽接下來的回答,身體卻倔強地毫無反應,仗著少年人弱不禁風的自尊,固執地想得到答案。
藍調的音樂漸漸消弭在空氣里,代之以鼓噪的心跳聲。
然后他聽到櫻井低沉而堅定的拒絕。
“不行,現在馬上跟我回家。”
松本覺得世界又重新安靜了下來。他站起身來,抖了抖大衣上并不存在的塵土,一頭扎進變幻光影下的人潮中去。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只能隨著密閉空間中陳舊而遲緩的空氣才悠悠落到櫻井翔耳中。
他說。
“晚安,神明先生。”
>Episode?02.
“晚安。”
櫻井聽到那個人熟悉的奶油音在背后的巷落里低低地響起。他這時應當是捂著嘴偷笑著,跟電話那頭的某個人道別。櫻井對于那位從小S起別人來就大大咧咧毫不愧疚的小惡魔此刻只能偷偷摸摸地窩在無人的角落里給某位秘密人士低聲打幾分鐘電話這件事感到挺好笑。
可這又完全能夠理解。
他才29歲,卻已經是全日本炙手可熱的賽車手,無數女孩的夢中情人。
因此行為低調也是應當的。
松本從巷子當中走出來,重新戴好口罩和帽子,只露出濃密的眉毛和一雙下方帶點青黑的疲憊眼睛。櫻井翔想開口嘮叨他熬夜工作的壞習慣,又很識分寸地收回蹦到嗓子眼的話。
他始終很能讀懂空氣。
他們沉默地并肩往前走,沿著長長的河堤。一路的街燈灑在殘存著積雪的路面上,留下暖黃色的光暈,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遠遠地看去就像是親昵地倚靠在一起一樣。但他們的肩膀間又分明隔著一段距離,像是一堵看不見的墻。
背后傳來孩童的嬉鬧聲。兩個十四五歲的小男漢一路追打著從櫻井和松本當中竄了出去,個子矮一點的小蘿卜攢起一團雪往前面的小男孩帽子里塞,被冰的哇哇叫的小孩順勢反擊起來,于是兩個人順勢抱在一塊倒在涼絲絲的雪堆里,清亮的笑聲在冰冷的冬夜里仿佛可以點燃一束花火。
櫻井翔的目光追著兩個淘氣鬼看了許久,才猛然發現穿著長風衣的青年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他小跑著跟上他。
“剛剛——”
“是Toma。”松本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生硬,沒有回過頭看他。
櫻井一怔,不禁失笑。“我是說,剛剛那個小孩有點像你小時候。”
松本周身一僵,步伐邁的更大了。
櫻井翔依然不知道松本想要帶他去哪,正如10年前他不知道勾著他手指的少年究竟要帶他去哪家牛排店一樣。他們之間有不言自明的默契,也有不越雷池的禁忌。
于是他只是跟著他走。
“我上國中的時候常在這里玩。”
松本打破了沉默。
櫻井想了一會兒。“是我們。”
松本沒有回應這句話。他的輪廓在一節節街燈的光影明滅間閃動,立體的五官如同精雕細琢的塑像,優美卻又帶著毫無生物質感的疏離,絲毫不像他在鏡頭下笑得開懷的模樣,唯有嘴唇在口罩下輕微開合著。
“昨天,那個拐彎口,是你嗎?”
昨天的那場比賽中,松本因為操作失誤,險些在某個彎道路口撞上護欄,卻又在最后一刻奇跡般地成功突轉,安全回到賽道,媒體將它稱之為神明附體式的拯救。
這次輪到櫻井沉默了。松本終于肯轉過臉看著他,對方不老的面孔被陰影巧妙地籠罩著,看不清表情。
“是你嗎?”
“……不是。”
“不可能!”松本忽然有些激動地提高了聲音,在無人的街道上顯得格外突兀。“那個回轉我自己根本做不到!”
櫻井從口袋中掏出一盒煙,姿態優美地抽出一支,長長的睫毛依然低垂著。
“是二宮。”
“可……”
“真的。”
于是青年人重新安靜下來。
他看著神明先生面無表情地用指甲蓋推開火機的蓋子。
藍色的火舌驟然躍起,貪婪地舔舐著欲破的暗夜。
對方低頭,點燃了那支咬在嘴邊的煙。
櫻井終于明白了他們目的地。
在這個河堤上,他們曾并肩在草地上躺著,日復一日地看著咸蛋黃一樣的夕陽一點一點地融化在平靜的河面上,河岸上零落的小石子有些扎背,好動的少年卻總喜歡把他往地上壓,毛絨絨的腦袋枕在他肩上,壓得他手臂發麻。
現在他們重新回到這座河堤上,直挺挺地并肩站著,中間隔著幾十厘米的寒夜,像是兩座古舊的石碑。
櫻井翔彈了彈纏繞在指尖的白色煙絲,吐出一口煙霧。他不記得他是從什么時候起染上這種人類的惡習,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已經上了癮,就像他漫長生命中的很多其他事一樣,早已在無知無覺中深深地滲透進骨髓里。
他含著一口苦澀的煙氣,用余光瞥一眼站在自己身邊,肩膀已然與他相平的青年人。他來到他身旁已經20年,今夜,他們徒步穿過戴雪的晚風,兜兜轉轉回到了少年的起點。他試圖把這個從口袋中熟練地摸出一根煙咬在嘴里的漂亮青年與20年前那個被捏著腮幫就能哭濕了臉蛋的小包子聯系在一起,然后驚奇地發現,他似乎隱隱察覺到了所謂生命的存在。
生命如刀,一筆一劃篆刻了20年,讓曾經勾著手爭奪一杯奶茶所有權的人們漸漸認不出彼此。
冬夜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松本的肩頭,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瞥了它們一眼,湊過來借著櫻井叼在嘴上的煙頭點亮一簇明滅未定的火星。
有一瞬間他覺得松本就快靠進自己懷里了。
然后他又馬上退開。
他們在聽得見火車轟鳴的河岸上看過消融日落。
而現在只是在冬夜里借火一星半點。
都是終將黯淡破滅的將盡光源。
他不過是長大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對我說,大明星?”櫻井故作輕松地開口。
他以為松本會鄭重地搖搖頭,讓他安靜體會。松本潤一向是個愛懷舊的人。但那個人認真地點了點頭。“剛剛還不能認定,但現在有了。”
“啊……好可惜,要是現在有一頂帳篷就好了。”
“嗯?”
松本抖了抖手上的紙卷,懶洋洋的睫毛輕微地顫抖著。“這里的星空一向很好,可惜現在下著雪,又少了頂帳篷。如果能給我一個晴朗的晚上,我一定要從夕陽落山的時候就靜靜守在帳篷里,喝著熱好的清酒等星星出來。等到那個最合適的時機,我會忽然拉開頂棚。你想,睜開眼,就看到星空cut?in的那一瞬間,那該有多好啊。”
櫻井心里忽然涌現出一些不詳的預感。
“松潤,你想說什么?”
“在車快要撞上護欄的那一瞬間我就想明白了,人的一生太過短暫無力了,也許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忽然死掉也說不定。”松本潤自顧自地說下去。“不管是誰在那一瞬間幫我扭轉了方向,重新賜給我這段時光,我都應該好好珍惜它。”他轉過臉,第一次認認真真看進櫻井眼里。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桜井さん?我也想有一段不留遺憾的,只要盡力就一定能如愿的生命。”
“那些得不到的東西,就算了。”
櫻井翔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叫囂著他內心深處的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伸出手捏住松本的掌心。“所以呢?”
松本毫不閃躲地對上櫻井的眼睛,赤裸裸地獻上了久違的溫柔眼神。
他仔仔細細,不肯遺漏任何一個細節,沿著每一處細微的輪廓描摹著身為神明可望不可及的面容。
櫻井翔有一雙那樣漂亮的眼睛。
任是看誰一眼都像是愛了他一萬年。
松本想,就是這雙眼睛騙我。
“我打算離開一陣子,去四處走走。我想這樣做很久了。”
“你……不要跟著我。”
櫻井翔沒有答話。他無意識地抬手想捏住嘴里的煙,才發現它已然燃盡了。他收回攥著松本潤的那只手,再次摸出打火機來。松本潤摁住他的手。再次重疊的溫度讓他有點恍惚。
“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但是現在我還沒走。所以,一天只有一支。”
濃眉大眼的青年一臉認真。
上一次他這樣嚴肅地對自己說話,還是15年前,那時候他問他;
“神明先生,你也會死嗎?”
15年后,他再次為了所謂生命的意義,揚帆遠走。他說,你不要跟著我。
松本潤總是如此執著于生死之間的探尋,這個被自己嗤笑卻又耿耿于懷的永恒的母題。
“桜井さん,”他坐正了,“翔くん。”
空氣中有雪花崩落的輕響。
“算了。”
松本無聲地笑了笑,轉過身。
“我先回去了。”
櫻井翔沒有回頭,聽見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高處的街道上傳來低聲的交談。
“潤くん……你一個人在那里干嘛呢……”
“……我……出發……明天。”
兩個人的腳步聲消逝在冬夜里。他的身邊多了一個長著犄角,帶著滑稽尖尾巴的貓背黑衣人。二宮和也率先開口了。
“別擔心,我會保護好他。在賽場那次不就很成功嗎?”
櫻井翔點了點頭,反復摩挲著手上的戒指,有節奏的摩擦令他心里的焦慮稍微減少了一些。
“我不明白。”二宮和也大大咧咧地坐下了,身后的尾巴搖啊搖。“你為什么不說實話?”
“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你要是不說,他怎么會知道呢?”
少年相的神明抬眼看著他,眼神中意味狡黠。
“他也許是個細心的人,可你也是。你不能奢望他自己發現。”
“我自己也未必弄得明白。”
“不。”二宮和也拍拍屁股站起來。“我和你說的不是同一件事。”
“更何況——”
小個子神明插著兜邁開步子,聲音漸行漸遠。“你總是考慮的太長遠。”
“可你要知道,人類的生命啊,美就美在轉瞬即逝,又無法捉摸。”
這個夜里的最后一朵雪花慢悠悠地落在了櫻井翔的肩膀上,又穿過他透明的身體,落在在寂靜無聲的黑暗里。
>Episode?01.
?
松本潤拾起它。
?
他低頭彎腰,拾起散落一地的紙花,小心翼翼地,就像拾起一個個埋葬在時光深處的秘密。
關于生命,關于死亡。
他用了五年的時間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環游,于是被無聲神明茫茫守護過幾百萬年的浩渺寰宇都或多或少沾染上某種名叫松本潤的氣息。
他并非任性地逃離。
他是有意這樣做。
他想在不知何時消解的短暫生命中仔仔細細端詳這世界一番,一草一木,一蔬一飯,沿著背脊攀爬的音符和少女無意打翻的油彩,這世界的每一寸細節他都想要窺探清楚。
在過去的34年中,他無時無刻不在這片古老天空下,呼吸著千百萬年來循環往復的空氣,看著千萬光年前就已湮滅的繁星遺暉,亦想到浩渺汪洋當中也曾有一股清洪,穿越過層層疊疊的山脈丘壑,經過城市森林的圍追堵截,在他打開開關的那一刻流淌過他手掌。離離碧火,獵獵秋風,夜幕已深后森林深處貓頭鷹的低聲鳴叫,這一切的一切是怎樣穿越過綿長的光景終究演變成如今模樣,在世界的角落里與無意的他偶然相逢著。
每當想到這里,松本便從心底里覺得由衷的感激。
他踏足過碧空藍海邊恢弘的潔白圣殿,亦曾穿越瘡痍土地親吻破落的斷壁殘垣。他呼吸過險象環生的亞馬遜雨林沾染著晨露的清風,也經歷東方古老的金色廣場上騰空展翅的白鴿。兜兜轉轉地用足跡擁抱了大半個世界,從無盡冰洋,到流火椰林。
他毫不敷衍地度過每分每秒,像是在完成某種偉大的使命。
二宮和也偶爾會出現在他身旁,陪他席地而坐,在篝火邊分享著耳機聽上一支歌。時不時地,試探著地,他會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于是松本會從包里拿過一本詩集,像是有備而來似的指給他看。
然后二宮和也會調侃他詩人似的浪漫主義,喊著“MJ——”起哄。松本附和著笑,露出一口白牙,偶爾給嘴饞的貓背神明遞一只烤羊腿。
“你的肉體只是時光。你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
世事皆有可語者與不可語者。
詩句的花俏謎面背后,松本亦有一個不可與人道之的堂皇秘密。
無論是富麗的天主神殿或是靜謐的農家村落,于他都大抵宛如勇士進軍惡龍堡壘路上的層層關卡。他背著旅行包,一步步踏實走過,留下的每寸足跡都是通向終極幻夢的一級階梯。
在這個終極幻夢里,有一個穿著黑衣的神明先生,他曾靜靜在云端俯瞰著這世界百萬余年之久。在他漂亮卻蒼老的眼眸中,紅日曠然拔起于平野抑或滄海竭盡化作桑田,于他不過是家常便飯的戲碼。他旁觀了那樣久,流連輾轉于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他既無法得到他。
可這世界的每一處氣息里都蘊藏著他。
于是他便來了,離開他所求不得的,把握住他所能擁有的。
透過這雙被他稱贊過的眼睛,他一點一滴不肯馬虎地,再次確認這個被他守護著的世界。
櫻井翔存在于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我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而你卻是呼號而來的風,勢不可擋。”
“但此時此刻,我抓住你了。”
直到離開后松本方能真正理解櫻井的拒絕。
他已存在的太過久遠,見過太多無始無終的憑空掙扎。人間的悲喜情態再過濃烈,溶解于浩浩蕩蕩的漫長歲月中也平淡的嘗不出滋味來。
而他守護他不過二十余年,松本于他不過是神明不老軀體中微不可察的短暫瞬間。
他若毫不動容,大抵是應當的。
于是在這一刻,經歷了懵懂、固執、驕矜與迷茫,松本潤終于原諒了櫻井翔20年來的拒絕。
二宮到來的時候面色很凝重,聲音也沉了八度。
“你能看見神明,所以你跟其他人類是不同的,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松本正低著頭擦拭著擺在帳篷外的一盆小小的多肉盆栽,被幾年風沙磨礪出一層薄繭的手指不復白皙,卻依然纖長優美。
“說吧。”
他很平靜。
于是來自死神的聲音便悠悠從頭頂落了下來,他覺得神明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
“松本潤,你只有5年的壽命了。”?
松本的手頓了一下,又繼續手上擦拭花盆的動作。小小的赭紅色花盆里,黃綠色的球狀植物竭盡全力的吸取空氣中的陽光。它們那樣小,那樣脆弱,終年生活在干旱而灼熱的沙漠地帶。可它們又那樣頑強,縱然命運對他們展露出兇狠的鐮刀,也竭盡全力抓住每一分機會用力生存著。
34歲的他已看遍這世界。登上過名譽的巔峰,亦曾流連過貧瘠的角落。如今,他跪在帳篷前,手上托著一份拼盡全力的生命。
遙遠的太平洋東海岸,有一人在靜靜地等待他歸來。
松本潤想,關于這世界,關于愛與生命的真相,他終究得償一窺。
而他依然還有5年的時間。
他低下頭,為如此珍貴的幸運低聲禱告。
“幫我把手機遞過來好嗎?”當他抬起頭看向面色凝重的貓背神明時,臉上已經掛上一個大大的笑容,腮幫子鼓鼓的,像是一只胖胖的大福。
無線電波穿越半個地球,一路俯瞰過茫茫汪洋,擁簇人流,交錯的電車軌道與窗外那棵托著幾只烏鴉的小樹,終于回到了東京。
松本宅的電話叮鈴鈴地響起。
應聲被接聽。
“翔くん,你準備一下吧。”
背景音是嘈雜的,像是夾雜著東非沙漠熾熱的風沙。
“我要回家啦。”
>Episode?00.
櫻井翔一向是有他堅定的價值觀的。他總是那樣的一個人,理智的,沉穩的,認定了一件事便會義無反顧地踏上征途的,那樣一個人。
吾生即吾義。
這句箴言被一筆一劃地紋書在不朽的肉體之上。
他一路踽踽獨行,便也一路踐行著他的信仰。
身為神明,所應當承擔的究竟是什么?
是高立云端指引早已被先知注定的命運,是面對無盡深淵狀似不經意的伸手或收回,更是冷眼旁觀迷亂而瘋狂的世間百態,無悲無喜,無掛無牽。
他已平靜渡過千山萬水,奉行使命走過漫長世事變遷,如同最虔誠的使徒。
可惜一念之差。從此因果倒錯,惡龍殺死勇士,凝視深淵的人墮入深淵。
他以為他是冷靜自持的,是成熟穩重的,是俯瞰悲喜的。可嘆神明的靈性竟耐不住短短30年溫柔繾綣的輕慢消磨。
從趴在他床笫的第一眼凝視,到三十年后熟稔如掌紋的一聲輕呼。
他帶偏了松本潤的人生道路,自己也隨著他走向錯誤的方向去了。
日常的生活是忙碌的。松本潤依然愛奔波于各大賽事與媒體平臺,每當他出現時都能掀起一陣暴風雨似的歡呼。這時的櫻井翔只能在一旁咬牙切齒地看著,嘟嘟囔囔地發幾句牢騷。錄節目的間隙松本也會玩笑似的朝他這里挑挑眉毛,挑釁似的指指身后瘋狂的迷妹。櫻井翔回應以一個大大的顏藝,又讓他差點在鏡頭前笑出聲來。
光鮮亮麗的人生背后卻又承受常人不能理解之重。松本總在寂靜無人的午夜疲憊地走出演播室,帶著卸妝后無法遮蓋的黑眼圈和酸軟的身軀,這時候守在外面已久的櫻井翔會為他遞上一件大衣,二人并肩一共走向夜燈引領著的歸途。
在得空的時分,他們會在沙發上盤著腿一起看一場肥皂劇,會在寂靜無聲的黑夜里勾著彼此的手指走一段夜路,會提高聲音嚷嚷著向彼此理論一杯奶茶的所有權。
他們毫無間隙地相處著,親昵地緊貼著,宛如多年的愛侶。
但他們從不提接吻。
39歲的那一天來的出奇的安靜。遇上難得的休假日,松本懶洋洋地靠在床上,漫不經心地翻著書。櫻井翔端著水果走進來,拍拍他的大腿讓他給自己騰個地方。
“在看什么?”
“詩。”松本說著,抬眼揶揄地瞥了他一眼,“這種東西你欣賞不來。”
櫻井聳聳肩。“因為它們實在很做作。”然后像是刻意想堵住他的嘴似的朝對方嘴里快速地塞了一塊蘋果。
松本放下書,看著窗外。午后的陽光照在窗外的樹枝上,烏鴉發出咕咕的叫聲,仿佛還有奶油蘑菇湯輕輕烹煮的咕嚕咕嚕聲。
“可它們是對的。”
“你以前總跟我說,一滴細水落在浩浩蕩蕩的洪流當中,來去都是無所謂的。但如果沒有了細水,洪流不也就不再是洪流了嗎?”
松本說話的時候,眼神柔和地落在他身上,無關緊要的口氣像是囑咐他出門買一份西紅柿。
可他一字一句,卻又有力而清晰。
“再龐大的機體也是由一點一滴的細節堆疊而成,又為什么要執著于宏觀的來去無蹤呢?每一個瞬息,如果能夠牢牢把握,不也很好嗎?”
櫻井翔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識到什么似的捏住他掌心。
“是你活的太長太長了,所以才對細微的一瞬感到無望。”松本彎起眼睛沖他笑著,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正如我想要親吻你一樣。我這輩子說過多少次,自己都數不清了。但它們每一句都有意義。”
“我知道你做過的每一件事也都有意義。”
“我很笨,很粗心。但是我最終還是發現了你的秘密。”
松本感覺掌心的力量被收緊了。他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吾生即吾義。翔くん的一生,都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信念與使命。這樣看來,反而是我干擾了你。”
“但是你也有錯。你太輕視人類的情感,又像個小孩子一樣斤斤計較。我叫了你那么多次翔くん,你卻只記得那幾句神明先生。”
“我想要親吻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專屬神明。”
他簡簡單單地,坦率地說了。
一字一句,清晰地,干脆地。
“是因為我愛你。”
窗外掛起簌簌的秋風,烏鴉無聲地飛起,留下震顫的樹枝。
“而你從來不肯親吻我,那些動物見了我們就害怕,我看不見其他神明卻獨獨看的見你和二宮和也,當我彎道失控時你不出手卻是他救的我。”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櫻井翔。”
“因為二宮和也是我的專屬神明。”
“而櫻井翔,你才是死神。”
“‘死神一跟別人接吻,那個人就會死掉,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消失掉。’”
所有被深藏在心的秘密,都是昭然若揭的事實。
零星的音節生硬地堵在嗓眼里,櫻井張開口,才發現平庸的語言根本無法說出他心中激蕩洶涌的萬一。
他奮力地克制住聲音的顫抖,說出來卻只有一句干巴巴的“松潤”。
他發現自己如此蒼白。他經歷過的無盡年月如此蒼白。
見過那么多人,透支過那么多悲喜,時至今日,他說不出愛。
他張開口,拼命地想和松本解釋些什么。說二宮臨時請假,他代替他看護他一天;說他擅自調換了職位,偽裝成普通神明陪在他身邊;說他如何把關心錯了位,又為神明體內不應當出現的人類的庸俗情感而糾結懊惱;說他如何不敢告訴他真相,害怕因為陪伴而誕生的羈絆會就此消散。
他想說說他在五年、十年、二十年內無窮無盡嘮嘮叨叨、輾轉反側的根源,說他為何在他面前微笑,又為何在他面前流淚。
他想和松本談談。
談談他早已脫離控制的愛。
松本潤靜靜地聽著,眼睛晶亮亮的樣子像30年前那個坐在床沿看著他來到他面前的孩子。
“騙子。”
“翔くん真是個騙子啊。”
他說。
“可惜我太喜歡這個騙子了。”
橫跨30年,松本潤終于得到了屬于他的回答。
“我也是。”
死神先生把他緊緊勒進懷里的時候低沉的聲音已經帶上嘶啞。
“我也愛你。”
櫻井翔不記得他抱著松本潤過了多久,直到對方有點透不過氣來地推推他的肩膀,他才舍得放手。于是他和他就這么相互攥著彼此的手掌,無言地對坐著。櫻井翔輕輕捏著那雙溫熱的手掌,像是要把萬千情義化作掌心的輕輕一抹似的。
想來當真荒謬,曾經那樣蔑視人類情愛悲喜的他,時至今日,竟然能擁有如此的無盡柔情。
他不敢聽到松本開口,但他還是說了。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櫻井翔沒法回答。他感覺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發不出一絲聲響。
松本湊過來,把額頭抵上他的,長長卷卷的睫毛幾乎要蹭到他的臉頰。氣息交融之間,他聽到他說。
“到時候了。”
櫻井緊緊攥住松本的手指,偏過頭慢慢含住他的唇。
天光漸漸暗了。
櫻井感到眼角有什么東西不斷地涌出來。燙燙的,咸咸的。他想,大概是屋里下雨了。
他平靜地幫松本掖好被角,無聲地走出了房間。直到走出他們的公寓很遠很遠,他才感覺咽喉被什么人緊緊扼住了似的喘不過起來,膝蓋沒來由地軟了一下,他聽到自己跪倒在路面上時發出的一聲輕響。街上人群熙攘車水馬龍,行色匆匆的路人一臉不耐地穿過他透明的身體。
他只是嘴無意識地張開,像是溺水不得呼吸的絕望的人。名為雨水的液體終于順著他的臉頰無聲地滾落了。
櫻井翔的一生,歷時百千萬年,有許多事情,早已在無聲無息間浸透入骨髓,就比如在他沒有意識到的短暫歲月里,那種名為愛的人類情感已經擅自繁盛著,開遍山野了。
在這段短暫的他與他的情節中,沒有電影里“凡人與神不可相愛”的俗套戲碼。
唯一的不足在于,這一吻太過殘忍罷了。
他承受不起。
可不能承受的重量令他終究明白了愛。
二宮和也站在他背后,試圖伸出手給他點安慰,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也是顫抖的。
一枚銀色的戒指遞到他面前。
“從今以后,你就是死神。”
“我只希望你幫我一件事。”
日落時分,空氣里傳來一聲洞悉因果的輕笑。
>Episode?01.
凌晨兩點鐘的深夜里,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靜謐的夜色中時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低鳴,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咕嚕咕嚕聲,幾不可聞又難以忽略,像是有人偷偷煮著一鍋奶油蘑菇湯。
這樣的夜晚,最適合發生故事。
浪漫的,綿長的,光怪陸離的,故事。
悶在厚厚的被子當中,櫻井翔佯眠著。
他在等。
等一個破光而來的少年。
墻上蛋黃形狀的光亮終于在夜色中迅速化成明晃晃的一大片,閃得他睜不開眼。
半晌,那個熟悉的身影應聲而出。
“你好,我叫松本潤。”
小奶音在靜謐的夜中顯得格外柔軟。
卻又格外親昵。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專屬神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