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白居易

“可憐這恨海,無邊。舊風流,都皆已成空,好比一場春夢,只贏得悠悠,凄怨……”

這綿綿的小曲兒,像是淌進了很多年前的那陣風里,在空中回旋了一陣便又在耳邊模糊,破碎了。

要說這事兒還得從貞元六年開始說起。

貞元六年的時候,曾經繁華似錦的大唐仿佛一株花期將盡的牡丹,在淋漓的大雨中搖擺著滄桑且愚鈍的身姿,終是沒讓這殘風折去了枝。白季康是個當官的,他是不能丟下還在風雨中飄零的國家逃之夭夭的,便叫妻子帶著兒子回老家符離避避難。

言曰:“你尚未出現時,我的生命平靜,軒昂闊步行走,動輒料事如神,而今,惶亂,怯弱,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

在符離遇見湘靈時,一眼已是萬年。那個時候大白十九歲,湘靈十三歲。在遇見她之前,大白的生活充盈得滿是儒家經典,詩詞歌賦,夜里的讀書燈和著月光,照在擁擠的小楷上,便滿嘴的子曰子曰。大白的母親一直告誡他:“你是個官宦人家的孩子,將來是要考科舉當大官的,不可以和那些低賤的孩子混在一起。”但是大白有時候還是會偷偷望向窗外,明媚的春日,那些孩子在風中嬉戲的時候,有陽光在他們的衣襟上跳躍。那天,遠處的樹林傳來風揉葉子的聲音,他輕輕地走出家門。陌上花開,一個輕盈的身影像是一束陽光措不及防地躍進他清澈的眸子里,少女也瞧見了他,禮貌地對她微笑著,便打他的身邊擦肩經過,大白瞧著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跑到女孩兒面前,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好,我我叫白白居易,請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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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故事開始就注定是回不去了。

他遇見的女孩兒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湘靈,湘靈是個窮人家的孩子,面容清秀,說話的時候輕聲細語的,如銀鈴般動聽。她認識村子上不少男孩子,但像白居易這樣的還是第一次瞧見。

“唔,大哥哥的身子好像很瘦弱,一看就干不了農活,唔不對不對,大哥哥是個讀書人,將來是要當大官的,才不會干農活。”大白笑笑。

湘靈每次出門都會朝大哥哥家的窗籬看上幾眼,每次都恰好對上大白慌亂躲開的眼神。有時候湘靈也會大著膽子走過去,捧著她的小臉蛋兒望著他,這個時候坐在窗前讀書的大白臉會燒得通紅,子曰子曰什么的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湘靈不知道,大白每天都會早早起來,直到瞧見她的身影他才會開始一天的學習。

有一次,她在窗外笑吟吟地喚他:“阿連。”想了想,喚人乳名不大禮貌,便改口:“大白。”那時韶華清淺,她笑得明媚,驚艷了他余生的全部歲月。后來大白曾想,如果能讓這一刻定格,他愿付出任何的代價。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蓮。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秀床前。”

后來呀,這事終是讓大白的母親陳氏知道了,在陳氏的世俗觀里,兒子總有一天會踏上仕途,迎娶的必定是可以在仕途上給他幫助的高貴門第的女子,她是絕對不會認同出身卑微的湘靈。大白沒有退縮,這是這個溫柔的少年第一次反抗他的母親。

貞元九年,白季庚任襄陽別駕,陳氏便帶著大白離開符離去往襄陽。如此,兩人終是要離別了。“秋涼卷朝覃,春暖撤夜衾。雖是無情物,欲別尚沉吟。況與有情別,別隨情且深……”秋涼了卷起竹席,春暖了收起被子,你看就連這些無情物,分離時都讓人不舍,更何況是和你呢?

大白趴在車欄上,馬車在迂回的小路上顛簸,他望著湘靈單薄的身影漸漸變小,最終在模糊的視線里消失不見,眼淚終是忍不住流了下來,滾燙了耳邊的風和歲月。

后來,大白也有寫詩寄給她,詩名就叫《寄湘靈》,字里行間溢滿著牽掛與情思。

在襄陽的生活雖好,大白依舊不開心。他每日都會想起那個遠在故鄉的少女,想著她捧起臉蛋兒看他時的清澈眼眸,想著她聽自己吟詩時的懵懂與認真,還想著自己離開時她淚眼婆娑、單薄無助的身影。尤其是夜深人靜時,這思念便越發的深沉與徹底。

“夜半衾綢冷,孤眠懶未能。籠香銷盡火,巾淚滴成冰。”

貞元十年,大白的父親去世,陳氏帶著大白再次回到老家符離。

貞元十二年,大白丁憂完畢,他請求母親讓自己把湘靈娶回家,奈何陳氏不許。

貞元十五年,大白考過了鄉試,次年,進士及第,他歡天喜地回到符離,以新科進士的身份,請求母親同意自己和湘靈的婚事。奈何陳氏只一句:“一個進士,算是什么官!”

貞元十九年,大白被授予校書郎,那年他已過而立,湘靈亦是二十有六,他們都等不起了,他趕回老家符離,再次懇求母親答應自己與湘靈的婚事。陳氏依舊不許。聽聞大白的母親陳氏是白季庚的侄女,二人是近親結婚,本就是聯姻的產物,婚后的感情生活可想而知,想來應是這樣不美滿的婚姻使得那陳氏的性格如此偏激。這次陳氏的決絕徹底使得那白居易死了心。他去找湘靈,想來是訣別了,最終還是辜負了那個等了自己十三年的女子。他耷拉著頭,不敢看她,低聲說到:“我要走了,去長安,以后都不會回來了。”湘靈依舊笑著,只是不再明媚,她似乎早就知道了故事的結局,自己低賤的出身,這輩子是不可能和大白在一起的。她將自己親手做的鞋贈與他,希望這鞋能代替自己陪他走過余生漫漫長途。她的大白終究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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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啊貞元十四年的時候,白居易曾以湘靈的視角寫過一首《長相思》:“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愿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元和元年,白居易與朋友相游于仙游寺,不知怎的,聊到了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朋友知他文采斐然,便道:“樂天,何不以此為題,賦詩一首。”白居易欣然應允,其實他本意是想批判一下唐明皇耽于美色而誤國的事,并且開頭亦是循著這個思路去寫的,奈何寫著寫著,那少女的身影又浮現在腦海,筆觸便變了味兒: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各位看官,你們人人都以為《長恨歌》寫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只有白居易他自己知道,這首詩里面呀有他和那位少女的影子。

元和三年,白居易三十七歲,與朋友楊虞卿的妹妹成了一對兒,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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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白居易被貶謫九江。有一次,他在庭院里晾衣服,忽然瞧見一雙鞋子,正是當年湘靈贈與他的那雙,他呆呆地凝視著這雙老舊的鞋子半晌,一切都恍如隔世。他題詩一首,就名為《感情》。長慶四年,已是五十三歲的白居易在杭州刺史職上任滿,回京述職,他特意去了一趟符離,想去看看故人,卻不曾想,伊人已杳無音信。他望著那破落的院門,重重嘆了一口氣,佝僂著身子離開了,身后的陽光落落寂寂。

有史載,晚年的白居易生活放蕩,并且只喜歡那十三四歲的少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尋一個人的影子,只是那人早已被時光的洪流淹沒,藏在了他的回憶和執念里不復出現。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從此我愛的人都像你。白居易晚年有首詩名為《舊夢》: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平生憶念消磨盡,昨夜為何入夢來。

你昨夜,為何又出現在我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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