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興仁的初春比較清冷,早晚甚至還有點冬天的味道。但這里不會,據(jù)說貴陽四季如春,又因為是火車站,來來往往的人群總會不經(jīng)意的沖淡彼此的寒冷。記得那天剛好是農(nóng)歷的正月初八,或許是為了討個吉利,很多人都選擇這一天出發(fā),希望在未來的一年里能多賺一點錢,三娃當(dāng)然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三娃還從沒有出過遠門,他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需要步行兩個多鐘頭的縣城;在他模糊的記憶里,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們是幸福且豪華的。三娃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做那樣的人,活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對于未來,三娃已經(jīng)有了大概的計劃:首先努力工作賺錢,然后在縣城買個房子,最后再娶個漂亮老婆,最好把爸媽也接到城里來,讓他們也享享福。
三娃沒有帶太多的行李,只隨身攜了個有點發(fā)白的牛仔小背包,這給他帶來了很大的便利。坐在軟軟的但卻不太舒適的座位上,三娃對于自己的靈巧頗有幾分得意,暗暗的在心里自夸了若干回。不過,對于剛才那個被擠哭的女生,他還是有些同情的,他想,如果當(dāng)時他在她旁邊,一定會幫她抵擋一下,那樣,也就不至于如此了;男人嘛,生來就要保護女人的。女人,嗯---,三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樣子,在口袋和背包里盲目的搜索一陣后,最終斜靠在污跡斑斑的靠背上沉重的睡去了。
火車在無盡的黑夜里緩慢的爬行,三娃的夢境也在一幕一幕的展開,借著偶爾從窗外照進的微弱燈光,可以看到他有些模糊的表情在快樂與痛苦間不停的切換,當(dāng)然,對于清醒的人來說,夢里的離合悲歡無論它看起來多么的真實,也終究是虛幻。只是,在人生的這場大夢里,你我又何曾清醒過呢。再過兩個小時就到站了,三娃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抹抹臉上殘留的淚痕,擦擦嘴角滿溢的口水,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開始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身邊的人都在昏睡,窗外則依然一片漆黑,在這個擁擠的車廂里,在此時此刻,顯得特別的安靜,除了曖昧的夢囈和響亮的鼾聲。
午夜的溫州下著小雨,堂哥已在出站口等候多時。三娃輕而易舉的擠出了車門,上了幾排樓梯,一拐彎,蜂擁而出的人們一下子向不同的方向分散開來,只有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三娃還杵在原地。“帥哥,要住宿嗎?”一個看起來有些漂亮的女孩迎上來挽住三娃的胳膊溫柔的問道。“不需要,謝謝!”三娃搞不清狀況,趕緊果斷的拒絕?!澳氵@沒良心的東西!”女孩突然變了張臉揪住不放?!拔也徽J識你,請你立刻放開我!”三娃有些憤怒的吼道。“干什么干什么,敢搶我女朋友!”一個臉上長著刀疤的黃毛舉起拳頭沖了過來。“你媽的個x,誰搶你女朋友了,老子今天劈了你!”三娃徹底被激怒了,那個搶在前頭的黃毛被三娃的突然一吼嚇得一下子滾到了地上,但他很快又爬了起來,從腰里掏出了一把雪亮的彈簧刀,發(fā)瘋似的揮舞著向三娃猛撲過來,十多個隨從趁機一哄而上。三娃迅速側(cè)身,右腿向前一掃,黃毛頓時沒了重心,摔了個仰面朝天,疼的哇哇大叫。三娃轉(zhuǎn)身想走,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七八個鋒利的刀尖向他刺了過來,還有提棍子和拿磚頭的?!翱磥硎桥懿坏袅耍纱嗥戳税?!”三娃把把心一橫;“呀------”三娃掄起牛仔背包,使出渾身力氣來一通亂打,乒乓聲、喊叫聲、警報聲混雜一處,黃毛一伙見勢不妙,連滾帶爬的想要開溜,但因多數(shù)都被三娃的牛仔背包打成了重傷,逃跑的速度大打折扣,結(jié)果全都被扛槍的給逮了。原來黃毛一伙在當(dāng)?shù)刈鲪阂丫茫揭恢痹谧s總也抓不到,每次行動都撲了個空。這次碰巧一網(wǎng)打盡,人們總算舒了口氣。
兩個威嚴的女警親自給三娃戴上了手銬,難道我要坐牢了嗎,三娃總覺得自己手上戴著的這個東西不太吉利。“同志,喝口水吧!”身著便衣的男警司機扔過來一瓶礦泉水,“謝謝,請問這是什么牌子的,咋沒見過?”三娃竟完全忘記了自己當(dāng)時的處境,輕松的跟警官們聊起天來。也許,一個人到了無我的境界是無所畏懼的,以其自廢武功,還不如坦然的面對。“沒牌子,我們一般叫她《智慧清流》,是真正的純天然,小伙子,你賺大啦!”一位比較年長的警官哈哈大笑起來?!昂?,有什么了不起,我撒泡尿還不照樣可以裝一瓶,再包裝包裝,說不定還有人以為是新進口的高級飲料哩!”三娃有些不服氣?!斑@樣的奸商行為正是我們堅決打擊的對象,怎么,你嫌十五天的拘留太少了?”靠窗的女警官正色道?!安?、不、不,我是說------,我是說-----”三娃說到一半的話好像被什么東西吞掉了似的,看到三娃著急的樣子,靠窗的女警官忍不住噗嗤的笑出聲來,開車的警官開心的笑了,所有的警官也都開心的笑了。
在溫北監(jiān)獄里,三娃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里,白天與黑夜的界線總是那么的模糊,人們穿著同樣的服裝,剃著同樣的發(fā)型,板著同樣的面孔,做著同樣的事情,他們時刻都游離在你的左右,你也成了他們中的一分子,有時候,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人就像一個抽象的符號,在狹小的三維世界里盲目的游蕩。監(jiān)獄的生活單調(diào)而乏味,生命中大多的理想在這個地方都會顯得蒼白,有的人在這里獲得重生,也有更多的人在這里毫無改變。其實,外在對人的改變是很有限的,只有從內(nèi)在下手,人的生命才會有質(zhì)的改變。好比一個雞蛋,從里面破殼而出是新生命的開始,從外面破殼而出是新生命的結(jié)束。三娃呢,最大的改變就是學(xué)會了反省和打架,也許有人覺得打架不好,但是,當(dāng)一個人在面對邪惡的時候如果連架都不會打,那他不是懦夫是什么呢。
十五天的時間漫長而短暫,三娃津津有味的吃著堂哥親自送來的烙餅,輕輕的哼著小曲兒走出了監(jiān)獄的大門?!拔覀?nèi)ド虾0?!”堂哥拍拍三娃的肩膀說,“好嘞!”三娃很興奮的望著堂哥。幾天后,他們擠上了開往上海的列車,又一次爬行在無盡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