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最后是被梁晚風攬在懷里抱走的。她已經一灘水似的癱在那兒不能動了。
他的懷里好溫暖好溫暖,淡淡的香味讓她有一種安心的感覺,被恐懼拉得死緊的神經,像有一只柔軟微涼的手輕輕摩挲,漸漸得到安撫。全身一放松,她的腦袋里便有一團白,氤氳彌漫。
就算他想騙自己,那就讓他騙好了,既然現在很舒服,那為何不享受現在呢……
梁晚風走的時候和李炎對了一眼,什么都沒說。不過那眼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東西,小月軟在她懷里從下而上看不清楚,腦袋里的白霧這時擴散開,眼皮麻麻的,她就什么也想不了了。
……
李炎抓著頭發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她即使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地躺在那里,也依然掩不住面容姣好。
李炎心里忽然就很難受,他揮拳狠砸上自己伸向她面孔的右手,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想著摸一摸她。頹然地垂下手臂,看著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一片,幾種情緒混雜著,有心疼,有憐惜,他甚至想到了……為什么躺在這里的不是自己。
門外突然響起了嘈雜聲。他眉梢一擰,醫生說過她需要靜養,為了讓她有更好的環境,他特地包下了醫院最頂樓。這里不常用,既不會影響到其他病人的住院需求,也能給她帶來更安靜的環境。
考慮到有些不知情的人可能會往頂樓瞎晃悠,他已經特地在樓道口和房間門口都安排了人手,放出話,“禁止任何人靠近。”
可這嘈雜聲是怎么回事!
“四小姐,二少爺親自指示禁止任何人靠近的,請不要讓屬下們為難!誒,四小姐、四小姐!”李炎開門出來,韋思雨正和一群黑衣大漢糾纏著。
看見李炎面色凝重地走出來,十幾個黑衣大漢都趕緊跺腳一個軍姿站好,然后為難地看著他。
韋思雨見黑衣大漢都站直了不動,小跳步蹦到李炎面前,摸著他的衣服左右前后轉著圈看,焦急地說:“二哥,你沒事吧?”
“呵呵,我能有什么事。”李炎苦笑兩聲,他倒希望有事的是自己呢!他指指病房,“有事的在房里呢,小聲點,醫生交待靜養。”
“哦!抱歉!”韋思雨點點頭安靜下來。李炎向著黑衣大漢們揮揮手,他們才退去,回到各自站崗的地方重新站好。
“她怎么樣?”韋思雨進去看了看紀微雨,拉著李炎出來說。
“還好沒什么大礙,軟組織有點挫傷,然后輕微腦震蕩。醫生說幸好老三在關鍵時刻抱著她,幫她減去了大部分壓力,不然像她這么纖瘦型的,腿被砸斷是肯定的。”李炎說著說著嘆了口氣,又問,“你從老三那兒來,他情況怎么樣?”
“不太好,剛剛從搶救室出來,這不大哥讓我來喊你。”說著韋思雨又朝病房內瞄了一眼,“說讓你去看看三哥,別光顧著陪女色……”
李炎臉微微一漲,抬手一巴掌揮在韋思雨背上:“死丫頭,說什么呢!走,帶路去看看你三哥。”
他們到的時候顯然手術剛完成不久,主治醫生滿頭滿腦的汗,口罩摘了捏在手里,和梁晚風一起站在病房門口交談著。
“哥。”李炎看見梁晚風,走近前打了聲招呼。
梁晚風濃眉微皺著,臉色很冷。聽見李炎跟他打招呼,只是拿眼瞟了他一下。
“那什么,老三情況怎么樣?”李炎被他凍得背上一陣涼,趕緊詢問燕京的情況。
“你還知道問老三?我可聽說那個的情況不太嚴重。”梁晚風嗓子陰寒寒的,李炎心里一陣哆嗦,也只好訕訕地把唇上揚兩下。梁晚風也不再說什么,轉臉看向醫生,朝李炎的方向揚揚下巴,“醫生。”
“誒,是這樣的。”醫生趕緊上前一步,“三少爺的頭部沒有問題,現在的暫時昏迷大概是因為當時劇痛所致,應該馬上就會醒。手臂上也只是擦碰引起的皮外傷。最嚴重的是右腿,小腿處粉碎性骨折。”醫生頓了頓,才接著說,“是否會留下后遺癥,還需要進一步治療觀察。”
“后遺癥?什么后遺癥?”李炎用了力著急地問,聲音卻被塞住了似的沙啞低沉。
“就是……可能會影響以后走路。”醫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李炎的心里像有只手握住似的,剛剛放開,又被一下捏緊。他看看梁晚風,果然,梁晚風也瞥了他一眼,他想起他們仨那些在東南亞黑幫的槍林彈雨中一起摸打滾爬的情景,心里一陣蒼涼。
“二哥,只要我們好好治療,康復是可能的。”韋思雨上來拍拍他,“而且這事也不能怪你啊,你就別太難過了。”
李炎不說話,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一連兩串打擊,他已經站不住了。
“醫生你先回去休息吧,麻煩你了。”韋思雨看那個醫生額頭冒著汗站在那里侍著,大哥二哥都沒話說他也不敢動,心里蠻過意不去的。
“誒,誒,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醫生連連點頭。
“謝謝,你去吧。”韋思雨招呼好醫生,轉頭看向梁晚風,“大哥,你不回去看看小月?”
“小月怎么了?”李炎錯愕地開口。
“她被嚇壞了,醫生說是驚嚇過度,需要修養。也是,你說她那么一個小白的性子,突然看到自己最好的好朋友……”韋思雨突然覺得肩膀上一涼,扭頭一看是梁晚風把手放在她肩上,便不再多說話。
“二哥就有點二哥的樣子,”梁晚風意味深長地冷冷開口,他說話從來是言簡意賅、點到為止,“你現在這樣,連老四都不如。”
李炎坐在那兒,低著頭沒動一下,指尖卻是一抖。
“我先走了,這邊你看著點。”梁晚風凝著眉看著韋思雨。
“知道了哥,趕緊回去看看小月吧,”韋思雨認真地點頭答應,又看了眼低頭悶坐的李炎,“這邊有我跟二哥呢!”
梁晚風微微點頭,沒再說話,轉身走開了。
……
“二哥,咱們去吃點東西吧,肚子餓了呢。”良久,韋思雨打破沉寂。
“嗯,我不餓,你去吧。”李炎頭都沒抬一下,嗓子沉沉的。
“二哥,那啥,大哥也就是說說氣話,你也別太生氣啊。”韋思雨看他那樣,出言安慰他。
“嗯……”李炎長長地嗯了一聲,一口氣像是從腹腔最底層的黑洞里吐出來一樣,然后一抬頭,眼里又活泛起來,儼然又是平時那個笑瞇瞇的騷包紳士了,“你個小丫頭瞎吵吵什么呢,少爺我哪是這么小肚雞腸的人,快給我買點吃的去!我在這兒陪老三。”
“誒!好嘞!”韋思雨見他恢復這么快有點喜出望外,趕緊往樓下走去。
看著她走開的背影,李炎嘴角的弧度漸漸縮小,直至撫平。他走進燕京的病房,眼前沉睡的人靜靜地躺在床上,胳膊上綁著厚厚的白色繃帶,右腿打了石膏固定在支架上。不知什么原因,即使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微微蹙著。
李炎疲軟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今天一天接受的打擊太大,一個是多年的拜把子的好兄弟,一個是見面不多卻一見鐘情的女人,他的兩條腿實在支撐不起。
一見鐘情?他想著想著忽然就苦笑了聲,也沒見過幾次面,怎么就喜歡上了呢?
“老三,你告訴我,”李炎垂著頭喃喃,“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心里想的是這個女人歸我了,這是不是就是喜歡。”
第一眼見到她,她正淺淺的笑著,明眸善睞,顧盼生輝。她轉身離開,撩一撩頭發,寸寸青絲揚起,有一兩絲蹭過他的心頭肉,癢癢的。
后來他從半夜里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手里攥著的東西,那夢里瑩潤柔軟的玉腕原來只是薄被一角,他就忍不住地失笑,笑出一聲冷汗、一陣嘆息。
一見留情,從此傾心。
后來也都“偶遇”過好幾次,當然是他特意制造的那種。她還是那樣淺淺的微笑,他卻始終感覺靠近不了,那微笑謙虛得體又禮貌,仿佛一堵堅固的泡泡制成的墻,明明她在伸手可及的目見之處,也沒有那么冰冷堅硬的阻隔,可就是軟軟的、彈彈的,讓你靠近不了。
那次在孤兒院,她笑著,伸出手來。他努力抑制心里的雀躍,盡量翩翩有禮地將手伸出去。終于,她的手被他的握住,皮膚一點點接觸,毛孔一點點契合,他的心也跟著一點點地跳高、再跳高。
怦然心動。
早上他聽見從健身房回來的警員談論起,說是梁警長的那個小秘書帶了個形象好氣質佳的女伴在健身房,就打聽是什么樣的,聽說是身材極好膚白貌美黑色長發的,他一下子想到紀微雨,趕緊換了運動衫去找她。當時燕京也在旁邊,他就拉著燕京一塊去了。
沙袋區那里掛著警示牌,上面寫明了“年久失修,立人止步”,可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腳步悠悠地就往里走。他剛想叫住她,沒想到危險就真的發生了。
年久老化的金屬支架驀然斷裂的那一霎那,他只覺得心臟被絞到嗓子眼,像是要被撕裂,然后身邊便有一陣風向前猛撲過去。
轟然一聲巨響后,他就看見趴在地上的燕京,以及他懷抱著壓在身下的紀微雨。
胸口像被塑料袋包住了似的吸不上氣,他腦子里只有三個字,為、什、么……
為什么……隱隱的,他是明白的。“老三,不只初中同學這么簡單吧,你,也喜歡她吧……”他悵悵然地吐納一口氣,沒有注意到旁邊睡著的人指尖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