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花絢水靜
那晚,莫名夢見了父親,夢中的父親是年輕時的模樣,而非現在年邁的面貌。
在夢里,故鄉的輪廓很清晰,房子、田地、沙路、竹林、綠樹、河流,風景依稀似當年。兒時跟父親一起度過的時光也重現了,在林間小路上散步,在小橋上看細水長流,看老黃牛在水里泡澡,抱著我玩蕩秋千……
那種感覺幸福而舒暢,然而,夢的最后,父親突然對我說:“孩子,好久不見,好想念你!”
醒來發現眼角都濕了。
“孩子,好久不見,好想念你!”這句話縈繞在心中,讓我久久無法平靜下來。轉念想,此夢也許是我長期以來內心深處對父親充滿愧疚之情的映射。
記得小時候,喜歡跟父親在夕陽西下后在鄉村小道散散步,風,輕輕的,涼涼的,可以讓人忘記一天的炎熱和煩悶,田里的小動物們都出來活動筋骨,到處是蟲叫聲,蛙叫聲,不時還有蛇出沒,但是這些并不影響散步的人的心情,反而增添了幾分鄉村田園的韻味。
從家里散步到小橋,需要半個鐘左右,偶爾會在橋上小留一會,父親喜歡坐在橋桿上吞云吐霧。那時的我,個子很矮,膽子也很小,很羨慕爸爸可以坐在上面神情自若,而自己始終沒有勇氣去嘗試。
回首那些時光,真的很美好,也是唯一一段我跟父親相處的清晰回憶。
那時,我還懷著獨立是最大權力的情結以及對詩和遠方的憧憬,大部分日子都是自己在外飄蕩,忽視身邊的親人,把親情看成平淡無奇的水一般,微不足道。
甚至,美其名曰,日日為生存奔波于茫茫紅塵,以忙碌和不便為借口來打發時不時給我打電話問候我的父親。
“忙呢,我先掛啦”成為我的口頭禪,電話那頭的父親,每次都用低沉的聲音回答道:“好吧,多吃點,注意身體,你去忙吧”。
這樣的對白,不斷地重演,而我也習慣了那種溝通模式。
去年某個假期回家,有天陪父親喝茶聊天,我們聊工作、談生活、訴煩惱,談到傷心處,父親神情凝重地說:“孩子啊,這些年父母不在你身邊,你一個女孩子在外生存不容易啊,缺乏對你的關愛,一直深感內疚,對不起。每次等不到你電話,心里很忐忑,但是,每次打電話,你都不愿多說,心里又好難受。希望你找個懂得珍惜你的人,讓他替我們照顧你,起碼不用那么牽掛。”
那一刻,看著父親,我竟然不知說什么,于是,我們都沉默了。這些感傷的話,從一向不善于表達愛的父親口中說出來,想必是思念和惆悵在他心中積累了很長時間,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而我從未意識到,自己習以為常的言語和行為卻給父親帶去了某種冷漠的傷害。
細想,
“好吧”,包含了多少的無奈?
“多吃點,注意身體”,表達了多少的擔憂和關愛?
“你去忙吧”,隱藏著多強烈的失落感?
而這些,我在那一刻才意識到。
后來,我躲在房間里痛哭了一場,平日里嬉皮笑臉咬著牙堅強地過日子,此刻脆弱到父親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泣不成聲,其實,該感到愧疚的人,是我;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該反省的人,也是我。
滄海桑田,生活依舊,歲月無情地在父親額頭刻下一道道滄桑,催促著他一天天的老去。 曾經一頭光亮黑發的父親,如今兩鬢斑白;曾經身強力壯的爸爸,如今,腰背佝僂;曾經健步如飛的爸爸,如今步履闌珊。
這樣的歲月印記,下手過重,但是每一道都有它存在的意義,每道皺紋每根白發,都是為子女而生,而我現在才真正明白其中的辛酸。
其實,至今我的心中仍留著一個小遺憾:沒能實現陪父親再去老家小橋散步,一起坐在橋桿上聊天的愿望。
不過現在的我更加沒有勇氣,也不太愿意再去,因為當年的小橋變味了,橋下的河水干涸了,當年能夠麻利跳上橋桿的父親已然衰老,再也爬不上去,那力不從心的感覺會給要強的父親徒增憂傷,這是我所不愿見到的場景。
長大,這個在兒時看來熠熠生輝的字眼,如今重提,感覺到的是無盡的恐懼。
恐懼的是,每次再聚首時,父親是否又添一縷白發?
恐懼的是,每次轉身離開,父親的背脊上是否又鐫下了雨雪風霜?
恐懼的是,我還來不及變得更好,父親是否已經離我而去?
恐懼的是,無盡的悔意……
而今,每每看到龍應臺《目送》里的那句話,都特別感動。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TA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語氣稍顯平靜,卻藏著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愫。
其實,在我看來,也不是不必追,是根本追不上,遠遠看到的只是父親的晃眼白發,卻無法阻止年歲的腳步。
有句話這么說的:“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
然而事實是,父親陪我長大后,我卻缺席他的衰老。
時間太瘦,指縫太寬,不知不覺又走到父親節的岔口,我渴望,父親能夠被歲月溫柔善待,慢些老去,讓愛走一個輪回,我再好好陪他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