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夕，我回了一趟老家。家里一切如舊，只是獨在家中的父親的背更彎了一些，來串門的鄰居中，多了一些我不認識的小輩。3月的春風迎面吹來，把正在忙于打招呼和寒暄的我吹醒：哦，我回來了。那個游子帶著那顆飄零的心回來了！
父親放下手中的活，接過我的密碼箱，開始熟練的倒騰起來；近年來，我和父親彼此都熟悉了這種方式，我的密碼箱一般也很滿，里面裝的都是蛇皮袋和一些舊衣服。蛇皮袋都是上次父親用來給我帶東西用的。每次走的時候我的密碼箱也很滿，不同的是，密碼箱會變得很重，很重；有時，甚至還要單獨拎個蛇皮袋.....我有些恍惚的看著這一切，居然忘了跟父親說些什么？我只能假裝去洗手，走到了門外。
印入眼簾的一切都是綠油油的，生機勃勃，讓我心里感到莫名的舒服。一只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從我眼前走過，我不知道哪一只是曾經的我？想著這些年為了打拼，成家立業。有所收獲，但失去的也太多太多。父親早些年也與我一起住在廣東，后來他提出要回鄉下再也不出來的時候，我才猛然明白，父親離我越來越遠了。即使當時我怎么勸也勸不住，在我看來他那一句“人老了就想回去，沒別的！”當初是那樣的無力和蒼白，而隨著這幾年他在老家的定居而變得越來越豐滿，越來越有色彩。
傍晚時分，鄰居們漸漸散去，天色也暗下來。除了雞鴨進窩的聲音有些嘈雜過后，便是長時間的寂靜。父親默默的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柴火燒得噼噼啪啪作響，火光映在父親那滄桑的臉上，忽明忽暗。我想上前幫些什么，父親對我擺擺手說：“不用了，你去把電視機開起來，這樣也熱鬧些！”在我轉身往回走去開電視的時候，我才豁然明白：父親開電視并不是為了看電視，也不是為了熱鬧，而是為了驅趕和掩蓋心中的那一份孤獨，長久的孤獨。因為到了晚上，只有電視才能讓父親感受到家里有人的氣息！我的喉嚨突然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我說不出那東西的名字，但我心里明白讓我喉嚨卡住的東西它是什么。
打開電視后，我也無心去看。還是悄悄的繞到廚房的后門，隔著窗戶靜靜地望著屋里廚房內的一切。父親一個人在忙活著，一會兒蹲到灶前加點柴火，一會兒去翻炒鍋內的食物。對于站在窗外的我，他渾然不覺。我看到他在炒我最愛吃的蛋炒飯，被一陣陣香氣擊中的我，流了口水；是的，不知為何，我已經好久沒有流過口水了。
吃晚飯的時候，父子也相對無言。我只是從余光中瞄到，父親吃飯的速度更慢了，更喜歡用湯淘著飯吃......父親老了，換來的是他的兒子，和他兒子的兒子長大了...
吃完飯，我搶著去洗碗。父親這次沒有阻攔，因為他說他要幫我準備明天要帶走的東西。當我洗完碗回到堂屋的時候，我發現大包小包已經聚集在密碼箱周圍了。就等著我明天早晨做最后的清點整理，就可以打包帶走。父親見我走到跟前，就指著那些東西跟我說：“這是你和你老婆愛吃的紅薯粉絲，這是給你小兒子吃的雞蛋，這是給你全家吃的鴨蛋，這里面是你們都愛吃的小干魚仔，這一袋是生紅薯，抗癌的；這里有一些生姜，這里有一些田螺肉，新的菜油還沒打，所以這一次就沒有油給你帶上去了，但是你們千萬不要省，過兩個月新的菜籽油就就有了。你們在外面吃不到什么好東西，這些都是我自己親手種的，你們放心吃！暑假再開車回來，多帶些新鮮的大米回去......”父親還在我耳邊說著，我已經走神了。這一刻，我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家來探親的，我覺得自己只是個不要臉的搬運工而已！
九點不到，我和父親都上床睡覺了。奇怪，我一夜無夢睡到天亮。早餐是父親準備的自家產的米面+荷包蛋，父親告訴我說雞蛋還是他剛剛起床從雞窩里撿來的，因為之前所有的雞蛋昨晚已經全部打包給我了。父親還說，他一直在盼著我回來，生怕我說不回來了，他說如果那樣的話，他準備的這些東西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突然覺得我手中的筷子有1000斤重，我感覺我吃不下去了。而在上一秒，我還是狼吞虎咽地吃著。
上午9點半，我準備啟程回廣東。父親陪我去門前的縣道邊等公交車，又開啟了他的語言模式：“你們全家在外面不要太節約，吃東西千萬不要太省，吃完了就打電話告訴我。我在家里，你們不用擔心，沒什么事，不要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們忙。我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們的?！备赣H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微微的抬起頭，父子倆四目相對；這一刻，我讀懂了父親兩眼里殷切滿滿的關懷，我想當肯定，這就是父愛。
該死的公交車終于來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我連忙對父親說：“在家保重好身體，不要太勞累。出門記得上鎖，回家記得關門。孩子暑假了我再回來看你。保重....”開往縣城的公交車啟動了，父親默默地站在路邊，向我揮手，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在蠕動著，仿佛有些話說不出來。我把頭探出窗外，向他揮手，讓他回家去，外面冷！父親不為所動，還是默默的站在那里揮手，直到我們消失在彼此的視線里......我打開手機，翻出了那首我曾經聽過的《跪羊圖》：
“人間孝道及時莫遲疑
一朝羽豐反哺莫遺棄
父身病，是為子勞成疾
母心憂，是憂兒未成器
多少浮云游子夢
奔波前程遠鄉里
父母倚窗扉
苦盼子女的消息
多少風霜的累積
雙親容顏已漸老
莫到懺悔時未能報答父母恩.......”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滑落。
突然聽到一聲：“誒，買票了！”哦，好像是還沒有給過車票錢；
回顧過往，從走出學校大門到走向社會的大門，我一直以為人生追求的意義就是不斷的去追求擁有，擁有越多，我就越富有；我越富有，我才會越幸福；今天才明白，在父親的心里，自己付出的越多才算越富有，不然，你拿什么給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我一直在用擁有多少來標榜自己，而父親從來都是用付出多少來度量人生！在父親面前，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
臭皮匠鐘聲謹以此文獻給天下千千萬萬的敬愛的父親，同時鞭策天下千千萬萬的搬運工們：莫到懺悔時，未能報答父母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