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誤入一片密林,林中濃霧不散,寂靜無聲,疑惑間,他聽到一陣女子的輕笑,聲音仿若從很遠(yuǎn)的地方穿來。書生心下一驚:這密林身處怎會聞得女子之聲,莫不是我心中驚懼,自己嚇自己罷。思罷又聞一聲輕笑,這次聲音更近些,似乎就在身后。書生大恐,霎時汗水濕透里衣。書生幾乎連抬腿邁步的力氣都失去了,忽感有人在他肩上一拍,聲音從他耳邊傳來:公子是在尋我嗎……”
? ? ? “小寶,小寶,跑哪兒去了?”
? ? ? “奶奶我在這兒!”人群中鉆出一個胖乎乎的小孩,“奶奶這故事還沒說完呢,我們晚些回去好不好!”
? ? ? ?“小孩子聽這些嚇人的故事做什么,不知道聽多了這種故事睡覺會被夢魘著尿床嗎……”
? ? ? ?祖孫倆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只是還能看見胖小孩戀戀不舍回頭看的身影。
? ? ? “杜先生要回去了啊?我家三兒昨兒回來說您又教了一首詩,多謝杜先生了!”
? ? ? “是啊,今天的書說完了。何大哥莫要再叫我先生了,杜某可是當(dāng)不起的,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三兒自己聰明又好學(xué),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再教他些詩詞字句的,只是先生兩字作不得數(shù)的。”
? ? ? “杜先生肯教我家三兒是他的福氣,嫌棄這話從何說起啊!”
? ? ? ?“阿仲來了啊!前陣子?xùn)|城他王嬸兒還托我問你可曾成家,看樣子好像是想把閨女嫁給你呢!”
? ? ? “張阿婆您知道的,阿仲并無續(xù)弦之意。”
? ? ? “阿仲啊,不是阿婆說,你家娘子去了這么些年了,你也該再娶一個了,你一個男子,家里沒個洗衣燒飯的怎么行!那王家丫頭我見過,模樣挺齊整的,也勤快是個好姑娘,配你正合適。我也透過口風(fēng)說你鰥居之事,那家也是個明事理的,說不在意這些的,只要你人品好、有學(xué)問。再說你這么些年不娶,那家丫頭還夸你專情呢。我看那話里話外很是滿意的樣子!不然哪天阿婆做主,你見上一見那姑娘,要是相中……”
? ? ? “張阿婆!杜某確無再娶之意,這事莫要再提了。”
? ? ? ?張阿婆見他面有慍色便止了話頭,又寒暄了兩句便回家去了。
? ? ? ?杜仲回到家中,看著墻上娘子的畫像輕輕嘆了口氣,拿過桌上的酒壺憑窗而坐,斟飲起來。窗外靜謐,偶爾傳來幾聲風(fēng)吹動樹葉的沙沙聲。突然杜仲感到眼前一暗,他抬頭一看,一個身著紅衣的男子不知何時坐在他的窗欞上了。那紅衣公子手里抱著個酒壇,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再看杜仲面色平靜毫無受到驚嚇之意,那紅衣公子盯他半晌,見杜仲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存在,依舊自斟自飲著,他揚(yáng)起的嘴角垮了下來,語氣甕甕地說:“你怎的不怕?”
? ? ?杜仲抬頭看他一眼說:“我本就是個說書的,說的都是志怪故事,自然不怕。”
? ? ? 紅衣公子聽了他的話又露出笑容,說:“我是慕名而來。先生說書,說盡天下怪談之事,遠(yuǎn)近聞名,在下平生唯喜歡游山玩水,也見過不少奇聞趣事,因此特來拜訪,這是與先生的見面禮。”說罷,縱身一躍,落在窗外,抱著酒壇恭敬地站著。
? ? ? ?杜仲看著紅衣公子認(rèn)真的臉色一時失笑。紅衣公子看他臉色,掀起懷中酒壇的酒封,一時間酒香四溢。
? ? ? ?杜仲終于露出了自見到紅衣公子之后的第一個表情:“秋白露!”
? ? ? ?紅衣公子點(diǎn)點(diǎn)頭:“先生果真愛酒,不知在下的禮先生可還滿意?”
? ? ? ?杜仲詫異:“我只不過是個說書的,怎敢高攀公子,秋白露是好酒,公子還是帶回去吧。”
? ? ? ?那紅衣公子翻身落入屋中,站在杜仲身前說道:“我只想跟你說說話而已,如果你累了,請記得還有我這個可以喝酒的朋友,不如我用這秋白露和你手中的酒交換可好?”
? ? ? ?杜仲聽罷,笑著搖搖頭:“那公子可是虧了,這桃花酒是我自己所釀,不值錢的!”
? ? ? “那公子可是答應(yīng)了?”紅衣公子大喜道。
? ? ? 杜仲點(diǎn)點(diǎn)頭,“還未請教公子如何稱呼?”
? ? ? 紅衣公子略歪一歪頭說:“你便喚我阿赤吧!”
? ? ? 杜仲只當(dāng)他是什么富家少爺一時興起游山玩水來到此處并不會常住,便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話,又取了個酒杯來。兩人你來我往的,不多時便將一壇酒喝盡了。
? ? ? 杜仲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床上,前一晚的紅衣公子阿赤已沒了蹤影。他搖了搖頭,若不是房中還存留著似有若無的秋白露香氣,他只怕要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了。
? ? ?杜仲走進(jìn)酒樓,已有些人坐在茶樓中等候,見他進(jìn)門都露出欣喜之色。
? ? ?“……那紅蝶為了報恩化作人形來到人間,它化作少女在林中與落魄書生相遇,告訴書生她無父無母被人賣到山中自己偷跑了出來卻無家可歸,書生便把她留在身邊。自此那少女便照顧書生起居,幫他洗衣燒飯,日久生情那兩人便喜結(jié)連理,恩愛有加,生活雖然清貧但也安逸。書生寒窗苦讀多年決定進(jìn)京趕考。不想還未到京城便遇到一個道士,道士告訴他他身上妖氣大盛,斷言他被妖怪纏住,硬拉著他回到家中,卻被鄰居告知書生的妻子在他走后不久便生了重病,鄰居見她可憐便想多多幫襯,不料第二日去書生家中不見妻子只余書信一封。書生聽聞大驚,悲痛之情難以自持,打開信發(fā)現(xiàn)確是妻子所留,大意是知自己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不愿拖累丈夫,且不愿丈夫見到她在彌留之際的丑陋相貌便孤身離開了。書生看過信泣不成聲,想去找妻子但又不知往何處尋,只好謝過鄰居回到家中,收拾了妻子留下的衣物和釵篦做了衣冠冢在后山埋了又立了碑。書生憑著記憶為妻子畫了幅畫像掛在墻上,從此日日與酒相伴……”
? ? ? “今日便說到這兒吧。”語罷,杜仲端起手邊的茶杯。不消時,茶樓內(nèi)外的人群便散去了大半。“你這故事沒說完啊!后來那道士如何了?那書生如何了?”一道聲音從杜仲耳邊傳來,杜仲聞聲轉(zhuǎn)頭,看見樓梯上坐著昨夜的紅衣公子阿赤。杜仲聽見他的問題無奈地笑了笑說:“人們聽故事都喜歡聽帶了志怪的男女之間的故事,怎的你與大家不同,偏生糾纏在那道士和書生身上?故事也是我從畫本子上看來的,他不寫我也不知那道士和那書生的事。想必那道士沒見到妖便走了,那書生沒兩年便再娶了吧。”說完又端起手中的茶呷了一口,皺了皺眉頭,心想這若是酒就好了。正想著就聞到一股梨花白的香氣,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本應(yīng)坐在樓梯上的阿赤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拿著酒壺和兩個酒杯。“這故事不好。罷了罷了,左右你也是看來的,我這幾年也游歷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地方的奇聞異事,先生若是不嫌我便與先生講講,說不定還能給先生說書一些靈感!”說著話手也沒閑著,給自己和杜仲都斟了酒。“如此甚好,想必阿赤也是見多識廣的,我對外面的故事也很感興趣的!”杜仲接過酒喝了一口,“這梨花白甚好!”
? ? ? 兩人把酒言歡,不知不覺已月上梢頭。剛好一壺酒飲畢,杜仲站起身道:“阿赤果真博學(xué)多識,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你說的故事都很精彩,我回去就把它們記下來,以后說書多了很多內(nèi)容啊!”阿赤也站起來笑道:“先生喜歡便好,我的故事可還多著呢,先生若是想聽下次我便再講一些與先生。今日天色已晚,就不繼續(xù)叨擾了,以后我每日都來這里聽先生說書,之后我們便在此點(diǎn)些酒菜我再與先生講講我的故事可好?” “甚好甚好!”杜仲答道。“那我們就約定好了。先生路上小心,阿赤告辭了。”
? ? ? ?杜仲回到家中,想起今日自己說的書,目光便又久久停在墻上妻子的畫像上,畫上的女子韶華正好,笑靨如花。
? ? ? 從此以后,阿赤每日都到茶館聽杜仲說書,風(fēng)雨無阻。說書后,阿赤與杜仲二人便點(diǎn)兩壺好酒,幾道小菜在茶樓中聊天,阿赤言語風(fēng)趣,時常逗得杜仲大笑。漸漸的,人們發(fā)現(xiàn)茶樓中的說書人不再是一臉陰郁的樣子,他與一個紅衣公子總是相談甚歡,說書人的故事也有趣了很多,不再是鬼怪、男女一類的故事,也多了許多風(fēng)土人情的故事,來聽說書的人與日俱增。
? ? ? ?一日,杜仲走在路上,迎面走來一個道士打扮的人,道士對杜仲道:“這位小哥,多年不見,別來無恙?”杜仲看到眼前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就想裝作未見從旁邊繞走。不想,那道士卻伸手?jǐn)r住了他,:“多年未見,怎的小哥身上依然帶著妖氣?莫不是當(dāng)年那妖去而復(fù)返,又纏上你了?”杜仲聞言,怒道:“你休要胡說!哪有什么妖氣,我看是你從上次開始就想騙錢才是!上次你便沒有捉住什么妖,怎么現(xiàn)在又敢出來招搖撞騙!快快離開吧,不然我可要報官了!”那道士見他這樣說,也一臉怒色,說道:“上次我一時疏忽讓那妖跑了去,你休要擔(dān)心,這次我有了準(zhǔn)備,屆時布下天羅地網(wǎng),定然不會再讓那物從我眼皮底下逃走!”杜仲見他癡心不改,便搖搖頭,心想隨他去吧。
? ? ? 待杜仲說完書見到阿赤,便把路上偶遇這道士的事與他說了:“那道士說我日日與妖一處,我每日相與時間最長的就是你了,難道說你是妖?你說他可笑不可笑!”說完喝了口酒。阿赤聽完臉色一變,問道:“那道士可還有說別的?比如怎么捉那只妖?”杜仲聽完他的問題愣了一下,“我只當(dāng)個笑話說與你聽,你還當(dāng)真了?我身邊還能真有妖不成?不過那道士倒說了,他在我身邊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若真是有妖也是逃不掉的。”說完便岔開了話題,與阿赤說起了從別的聽客那兒聽來的故事,只是阿赤一晚上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杜仲只當(dāng)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沒聽見過妖就在人身邊一類的話被嚇著了,也沒多留,早早的便與他道別讓他回去好好休息了。
? ? ? 以后的幾天,杜仲再也沒見到那個道士,他心說,想來是騙人的,見我并不上當(dāng)就離開了吧,妖的故事只存在在話本子上,我們這等升斗小民身邊哪有什么妖啊,想想自己差點(diǎn)就信了那道士的鬼話,杜仲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阿赤依舊每天來聽他說書,只是每日都混跡在人群中,好幾次若不是杜仲認(rèn)真尋找,只怕還以為他沒來呢。
? ? ? 又過了幾日,天陰沉沉的,一看就是有一場大雨未落,杜仲有些心神不寧,聽書的人們也都擔(dān)心大雨將至想盡早回家,杜仲便將原本預(yù)備好的故事縮短了一半,又草草編了個結(jié)尾就結(jié)束了說書,人們散得更快于平常,沒多久茶樓里便沒幾人了。杜仲看見阿赤正想告訴他早些回家,就聽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妖怪休走!”杜仲聽出是那道士的聲音,正詫異間,就看到那道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手里還捏著一張鎮(zhèn)妖黃符對著阿赤就要抓。這時天上突然響起一陣驚雷,隨后便下起了大雨。杜仲被雷驚了一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看見那道士已經(jīng)抓住了阿赤,并把那黃符貼在了他心口的位置。杜仲大吃一驚,正想大罵那道士好壞不分平白無故傷人,就看見阿赤面露痛苦之色,身體不斷抽搐,不由得心下大驚。那道士轉(zhuǎn)過頭來一臉得意地對杜仲說:“我并沒有騙你,這人就是一直在你身邊的妖,應(yīng)該是只紅蝶,當(dāng)年在你身邊的應(yīng)該也是他,只是上次讓他逃了,這次我說了一定會抓住他的!”杜仲沒有說話,只是呆呆的看著阿赤,阿赤躺在地上,形容狼狽,額上一層薄汗,應(yīng)該是很難受吧,只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杜仲,緩緩說道:“我是妖,對不起我騙了你,可是我真的沒有害過人啊!你喜歡聽故事說故事我便走遍天下尋來奇聞軼事說與你聽,做你忠實的聽眾我何錯之有!”杜仲也望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怨恨只有不甘,他仿若感同身受,“你明知這里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為何還來!”
? ? ? “因為要聽你說書啊。”
? ? ? “你……”
? ? ? “其實我很早就見過你了。”
? ? ? “有多久?”
? ? ? “很久了,久到我也記不清了……”
? ? ? “阿赤,阿赤你醒醒……”
? ? ? 杜仲撿起紅蝶,蝶翼輕薄脆弱,一陣涼風(fēng)襲來,他的腮邊無淚,但涼到心底。
? ? ? ?“我以后,帶著你一起說書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