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第136期“時”專題活動
在歲月的長河中,所有的光陰終究會一去不復返。
就像胡蘭成與張愛玲,曾經他們相戀時,如同“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那般美好。這兩句出自《子歌》的話語,描繪出兩人有著無盡的話語,那是一種無比親密恩愛的狀態。然而婚后僅僅半年,胡蘭成便變了心,在武漢與一個周姓護士打得火熱;張愛玲追到溫州質問時,他又已同范秀美同居。那個曾在婚帖上承諾給她現世安穩的人,就這樣離她而去,曾經繁花似錦的愛情不復存在了。張愛玲就像一朵開在塵埃里的花,因這消逝的愛情而漸漸枯萎。
其實,世間哪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呢?
初二的時候,我有個同桌叫錦。我們的關系好得如同一個人。那時她常說,等我們長大了,要住在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與世隔絕地過一輩子。年少的我們以為,只要兩個人感情好就能夠相伴一生。
錦是走讀生,家庭經濟條件不錯,父母都有工作。但她生性敏感,常常向我訴說自己的不如意。她的父親愛喝酒還賭博,喝醉了就和母親吵架;她的妹妹長得像洋娃娃,成績又好,而她自己相貌平平,成績也不理想。在我們眼中,那些鎮上的走讀生就像公主一樣高傲,而她卻與眾不同,她的傾訴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愿意做她忠實的聽眾,仿佛這樣就能為她分擔一些憂愁。
有時她把晚餐帶到學校吃。那雪白松軟的饅頭里夾著蘸了紅紅辣椒醬的豆腐塊,看起來就讓人垂涎欲滴。她遞給我吃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好意思。她卻笑著說:“我在家里吃過了,專門給你帶的呢。”于是我便不再客氣,大口吃了起來。
學校每周給我們發三張開水票,她把自己的三張也給了我。她還從家里帶來方便面的佐料加到開水里,說那味道棒極了。我們就用我的飯碗一起分享那碗有著特別味道的開水。即便過了許多年,那味道我依舊記憶猶新。
錦是奶奶帶大的,和奶奶感情很深。她說自己的老家在泰山,當時的我只知道東岳泰山,不知道我們這兒還有個泰山鎮,只覺得那是個很遙遠的地方。她說家鄉的河水清澈見底,小魚兒會調皮地親吻她的腳底。在寫《家鄉的小河》的作文里,她滿含深情地表達對小河的熱愛。可語文老師講評作文時,卻說有些同學無病呻吟,寫故鄉的小河還談情說愛的。我看到她的臉漲得通紅,知道她最喜歡作文課,老師的話肯定讓她很傷心。我不禁緊緊握住她肉嘟嘟、光滑又柔軟的手。
那段時間,電視上正在熱播《青青河邊草》,她一到學校就給我講述故事情節,還為主人翁的命運而嘆息。也不知道是連續劇看多了,還是想象力豐富,她的夢就像一部長篇小說。她向我講述自己做的一個夢,好像是家庭教師愛上男主人的故事。她繪聲繪色地講著,還說家庭教師最后離開了男主人,并留下一首詩。她懊惱地說,夢里那首詩記得清清楚楚,可醒來只記得一句“昨夜清風送長歌”。她覺得我看書多,問我在哪里讀過這一句。我搖了搖頭,但心底很佩服她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可是到了數學課上,她的想象力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師在講臺上講得頭頭是道,她卻望著窗外,眼神空洞,思緒不知道飄到爪哇國的哪個角落去了。我有時用胳膊碰碰她,她就一臉錯愕地看著我。課堂上開小差,課下她卻一副用功的樣子讓我給她講題,還一直說自己笨。我也只能無奈地笑笑。
有一次她從家里來,看到她的座位上坐著同村的一個同學,我得叫這個同學姑姑,我們正在談笑風生。她見狀氣呼呼地在旁邊坐下了。等姑姑走了,她才噘著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當時我還以為她在家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沒想到她是生我的氣。現在想來,那時的友情和愛情一樣,有時是那么自私又純粹。遺憾的是,當時我們的成長不同步,我有時候并不懂她的心思。
每次她生理期的時候,對她來說都是痛苦的折磨。有時她肚子疼得臉上滿是豆大的汗珠,還得小心翼翼,怕弄臟了褲子。有一次她的褲子還是弄臟了,凳子上也有。放學后,我陪著她一直到全班同學都走完了,幫她收拾干凈凳子才離開教室。
等到我也像她一樣長大的時候,她特意從家里帶來紅糖,給我泡了一碗濃濃的紅糖茶。她端著茶,微笑著對我說:“來,為我們的成長致敬!”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本難以啟齒的事情,因為她的分享而變得神圣起來。真的很感謝一路有她。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初三的時候我們分班了,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仿佛一到初三,時間就變得緊張起來,我們再也沒有促膝長談過。
初中畢業,我讀了師范,她上了中專。那時我們書信往來頻繁,季節更替,風花雪月的話題我們都聊,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告訴我她喜歡上了自己的班長,一個“黑馬王子”。她說喜歡他笑起來露出潔白牙齒的樣子,看他的笑就如同沐浴在春風里。班長似乎也喜歡她的單純,她對班長說,喜歡我你會后悔的,我這人傻得很。班長笑著說,只要下雨了知道往家跑就行。她卻一本正經地說,錯了,我下雨天就往外跑。看到這些,我忍不住笑了,眼前仿佛浮現出在如煙如霧如塵的背景里,一個結著丁香一樣愁怨的姑娘在街頭徘徊。
他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不知道是因為家長的反對,還是因為我的信。她說母親堅決反對,而他不死心,讓我冒充男友給她寫信。開始我死活不愿意,最后拗不過她。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如果是因為我的信才這樣,那可真是罪過啊。
轉眼間,我們各自畢業了,我參加了工作,她去了南方。我們從此斷了聯系。
再次見面時,我們都有了孩子,真可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因為孩子年齡差不多,我們還帶著孩子一起玩耍。她依舊親切地喚我,我們訴說著分別后的種種。彼此留下了聯系方式,卻很少聯系。
沒想到幾年后年回老家過年時,我們在班車上偶然相遇。我們又驚又喜,互相詢問著近況。但之后卻陷入了無言的沉默,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她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機,我這個喜歡午飯后小憩的人也頭昏沉沉的。那天暖和得像陽春三月,可我們都穿著冬天的羽絨服,車窗又關得嚴嚴實實的。沒有座位的我蜷縮在走道的小馬扎上。由于臨近春節,一些集鎮上到處都是置辦年貨的人,班車走走停停。平時不暈車的我也覺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沒有說話的欲望。直到她下車,我們匆匆道別。
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就算見了面又能怎樣呢?我們彼此的心思很少再向對方傾訴。因為很多人和事,過去了就永遠不會再來,我們只活在彼此的過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