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2)

大舅公是奶奶的弟弟,打小見到他就是駝背的。腰彎得仿佛有90度了。我們都叫他駝背舅公。

舅公是個脾氣溫和而善良的人,和奶奶的容貌性格都很像。舅公隔三差五都會來看看奶奶,那時候我還在讀幼兒園,奶奶帶著我,于是我和舅公很熟悉。我記得舅公雖然馱著背,他也經常抱我。因為做農活兒,舅公手上有很多老繭。我很好奇,總是愛用手指去摳哪些繭,舅公也不阻止,笑瞇瞇的任由我摳。

后來我不滿足了,用手指去戳老繭,他就把手掌合攏捉我的手,我拔出來又戳,他又合攏,然后我們都哈哈大笑。

我對這個游戲樂此不疲,于是常常盼著舅公來,漸漸的,舅公會說:“我們念念兒的力氣越來越大了呀,每天吃幾碗飯呀?”我就得意得把吃得干干凈凈的碗亮給舅公看。可是有一次我發現舅公的虎口處纏了塊紗布,我很擔心的問他:“舅公,你的手怎么壞了?”突然想起來上一次戳的就是這只手,趕緊問:“是我上一會居的太用力了嗎?”舅公笑瞇瞇的搖搖頭:“不是的,這是被老鼠咬的,不是我們念念兒居的喲!”說完,就把另一只手伸過來,繼續和我玩。

幼兒園文憑到手后,我就不再喜歡玩游戲了,但是依然盼望舅公來,因為他總是給我們帶來好吃的:豆子——可以打豆漿,紅薯——可以熬稀飯,最最喜歡的,是舅公帶的糯玉米,又嫩又甜,好吃極了!我一次可以吃三只!舅公拿來的玉米,跟菜市場買的不一樣,個頭小小,淡黃色的,顏色及其誘人,我一邊吃,一邊和舅公聊天。

“舅公舅公,為什么這個玉米這么好吃?”

“因為是我自己種的呀!”

“你自己種的就好吃嗎?”

“是的呀,我跟它說,念念兒喜歡吃包谷,你要好吃一點。”

“啊!它會聽你的話嗎?”

“會的,它聽話的。”

“那你能不能讓它長成五顏六色的?!”

“可以的。”

“啊!真的嗎?!五顏六色的!”

“真的,五顏六色的。”

“啊!你沒有騙我嗎?!五顏六色的?!”

“真的,五顏六色的。”

“你絕對絕對保證,是五顏六色的?!”

“我可以保證,現在有花苞谷。”

“你絕對沒有騙我?!五顏六色的?!你下次要帶給我看!”

“好的,我下次帶給你看。”?

請大家原諒一個好奇心旺盛而且大驚小怪的孩子,這段對話其實很長,其中99%都是這個傻小孩兒讓舅公一再保證真的有這種顏色花花綠綠的玉米,我自己都嫌自己啰嗦,所以我省略了1000多字,但是舅公沒有嫌,每一句傻小孩兒的問題,舅公都認認真真的回答,誠誠懇懇的保證。

可是后來,傻小孩長大了,去了別的城市上學。她離開了奶奶,也錯過了很多次和舅公的見面。

再后來,舅公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長大的傻小孩兒有一天在菜市場買菜,她真的看到了花花綠綠的玉米。她突然想起來,那些藍天白云的童年時光里,一個老者,馱著背,認認真真的回答她的問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在對她說:“念念兒,舅公沒有騙你吧。哈哈。”

沒有的。世界上真的有呢。

謝謝您。

舅公,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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