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左岸的時候,老韓已經到了。
老韓生的好,還會保養,壓根看不出他是三十多的男人。他大喇喇的坐在那,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小姑娘似有若無的眼神。
現在的女孩兒都喜歡那種,大叔,對,就是大叔。
我最近一次見老韓,是朋友攢的局。不知怎地,一群人就聊起了初戀。那是我第一次看一個大老爺們哭的那么難過。
老韓抱著酒瓶站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上,眼里是死水般的孤寂,坐在路邊,紅著眼問我,你說,我和她怎么就分開了呢。
我心里說不出來的滋味兒,勉強擠出個笑,“還能有什么,都過去了”
老韓的那個她,住我隔壁宿舍,叫向梳。老韓文盲,第一次見人,指著名單上的字就叫成了向琉。日子一長,我們都隨著老韓喊小六,小六也不惱,每次都是笑瞇瞇的答應。
他倆第一次見面是在我生日上,叫了老韓,也叫了隔壁小六。
我攬著小六,伸手拍了拍正在跟人聊的正嗨的老韓,笑嘻嘻的跟他介紹,“老韓,跟你介紹一下,向梳!”
老韓那廝裝模作樣的伸出手,“你好你好,叫我老韓就行,哈哈哈。”
小六也是認道的主,大大方方的跟老韓握了個手,美的老韓差點沒出去操場跑圈。
我一看老韓那擠眉弄眼的樣子保準兒沒好事,小六剛走遠,他就一臉正經的問我要小六聯系方式,“我平時對你不差吧,哥哥都萬年老光棍了,你忍心看我就這樣孤家寡人?”
之前就有朋友說過,老韓這人,那絕對的氣質,只要他不開口說話。
他一開口就帶著公子哥慣有的橫勁兒,我翻個白眼,掏出手機按兩下遞給老韓,“手機微信,你自個找。”
老韓接過手機,嘿嘿一笑,“這才是哥們!”
他倆第一次見面,老韓把人約在了購物中心,本意想帶著小六到處逛逛,買點小六喜歡的東西。
老韓在跟我描述這事兒的時候,整個人都眉飛色舞的,唾沫星子飛了滿桌也不在意,“宋伊,小六這姑娘真挺好的,我帶她去購物廣場,她什么也沒看就帶我進了隔壁的小街。”
購物廣場的隔壁,是我們這有名的小吃一條街。
老韓說,小六拿著烤串在攤子前點菜的時候,眉角眼梢都寫滿了可愛,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
我忙著拯救鍋里燙熟的肉,“是戳中了你那顆富家少爺體驗生活的心吧。”
老韓瞪我一眼,“庸俗!”然后點了點這滿桌的菜,“你以為誰都像你,每天日子都過得燈紅酒綠的。”
我嘴里包著肉,含含糊糊的說,“是啊是啊我最庸俗了。我再庸俗給你提個意見,你去送束花給小六,我保證她立馬繳械投降。”
第二天老韓就帶著999朵玫瑰在宿舍樓下跟小六告白。場面那叫一個壯觀,里外圍觀的人圍了十多層,我站在最里層,看老韓拿著喇叭朝一臉感動的小六喊。
“向小六!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小六也很大聲音的喊了回去,“好!”
我用力的拍掌,眼淚下來了也渾然不覺,身邊的朋友遞了張紙,“瞧你哭的,不知道的以為你被求婚了。”
我雙眼通紅的接過紙,你懂個屁,我這是感動!
結束之后,老韓一臉臭屁的找我嘚瑟,我恨不得把昨天擦過眼淚鼻涕的紙扔他臉上。媽的,表白完了不收拾,摟著小六就開始虐狗就算了,完了還來嘚瑟?
他倆好了幾個月后,老韓喊我吃飯,美名其曰謝謝我做媒婆。我立馬扔了個用過的紙巾,“滾!見過這么漂亮的媒婆嗎。”
小六也跟著起哄,“宋伊宋伊,你跟我說說老韓以前的風流韻事!”
“胡說,”老韓一臉嚴肅,“我哪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
小六斜睨著他,表示不信。老韓嘿了一聲,“你還不信?你給她說說。”
我敲了敲自個跟前的碗,慢悠悠的開口,“老韓啊……確實……”
話還沒說完就被老韓截了去,“宋伊你仔細著說話,污蔑是要判刑的。”
“我還沒說完你急什么?”我白了他一眼繼續說,“老韓挺好的,真的,小六,放心跟他在一起。他要是對你不好,我來收拾他!”
小六眉開眼笑的應了然后轉頭對著老韓,“你會對我不好嗎?”,老韓也笑了。
“以后不敢說,反正,我只對你好。”
我認識老韓是在18歲,這么幾年下來也大概摸清了老韓的脾性,他不愿的打死也不會做,誰也沒法強迫他。
可和小六在一起的老韓,一點兒也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橫勁兒十足的公子哥。和小六在一起之后,老韓極少出來跟我們聚,有時候來了,也是坐了幾分鐘就走,幾個人不愿放他走,就可勁的灌他。
起先老韓還一杯一杯的喝,喝了五杯之后立馬舉手,“真別鬧,小六不喜歡我喝酒。”
我們全體:臥槽?
老韓還在說,“下次我把小六帶來,咱們再喝個痛快。”
要說老韓寵小六寵的上了天,我是第一個站出來鼓掌贊同的。
為了小六隨口說的一句那家味道好,老韓凌晨五點就能過去排隊,迎著冷風跑到宿舍樓下,鼻尖凍得通紅,可懷里的豆漿包子都還熱乎著冒著氣。
把心性看的比什么都高行
一向自詡北方大老爺們的老韓,在小六生理期的時候,也可以紅著臉去買女性用品。
他帶著小六去她心心念念的古鎮,去她向往已久的鳳凰,那段時間朋友圈里最多的就是他倆擁抱的照片。
在烏鎮在鳳凰在九寨溝在云南在廈門在三亞。
幸福感滿的都快從屏幕里溢出來了。
老韓一天比一天文藝,小六也一天一天接近著畢業。老韓不止一次的拍著胸脯跟我們說,等小六一畢業,就結婚。
我們也笑瞇瞇的等著老韓的好消息,可是,等來的卻是小六飛去美國深造的消息。
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小六已經走了。我站在小六的宿舍,看著面前干凈的就像沒人住過的床鋪,有些慌亂,老韓怎么辦?
老韓跌跌撞撞的出現在宿舍門口,一向注重形象的他襯衣扣的七零八落。看見空空如也的床鋪,老韓愣了愣,“我還以為…她在開玩笑…真走了啊……”
老韓是早上收到短信的,內容很簡單。
韓喻,我要去美國了,保重。
韓喻是老韓的大名。小六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他們在一起的三年,抹殺的連渣兒都不剩。
我沒法想象心高氣傲的老韓看到這條消息是怎樣的心情。不忍心去看他一臉頹然,拽著老韓出去,站在江邊吹風,他一個人,喝了我三倍的量。
反正現在,無所謂了。
老韓看著江面,仰頭又喝完一罐,“宋伊你知道嗎,我準備跟她結婚了。”他只是笑,“我什么都準備好了。”
什么都準備好了,可是她走了。
我的心臟像是被人用力的捏緊,然后又被松開。說不出的酸澀,我什么也沒法兒做,什么也做不了。
這樣想來,那好像是我認識老韓十年來,和他離得最近的一次。
老韓站起身朝我招手,我挑眉,坐過去。
“想什么呢?傻站著。”
我笑笑,“沒什么,想小六呢。”
老韓的動作頓了頓,“我聽說她結婚了,在美國。”
我點頭,老韓笑了笑,仿佛一個星期前酩酊大醉的人不是他。
像是想起來什么事,老韓從身旁里拿出包裝精致的盒子,推到我面前。
“今兒什么日子啊…”我邊笑著邊打開盒子,看見里面的物件時,就笑不出來了。我拿著精致的請帖,忽然有點說不出話,“有你這樣送請帖的嗎?”
老韓的笑意極淡,“宋伊,我也要結婚了。”
手里燙金的喜帖重的我快沒法承受。我有些忙亂的擦著眼淚,胡亂說著我自己都聽不懂的話,“結婚好,你結婚我就放心了。”
老韓像以前一樣,就像小六還沒出現時那樣,伸過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宋伊,你是我妹妹,你也要過得開心。”
我點頭,眼淚卻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多一分怕逾越,少一分怕走遠。
我近十年的心路歷程,一覽無余。
老韓
宋伊在老韓眼里,始終是個妹妹。
第一次見宋伊,小妮子跟家里鬧翻,氣沖沖的跑來酒吧買醉。也不想想一個人來酒吧,是多危險的事兒。
他端著酒杯,含著笑坐在她身邊,自動驅趕了上前搭訕的不良青年。
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看著他,“你是誰?”
還挺清醒。越發的覺得小姑娘有意思,他也學著她的樣子,趴在吧臺上,眼睛盯著她的。
“我啊,無業游民,你怕不怕?”
宋伊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我知道你,你叫韓喻。”然后從高高的椅子上一蹦而下,站在他的跟前,“我叫宋伊,伊人的伊。”
宋伊,宋家的小孫女?
他瞅著自個跟前的小姑娘,明眸皓齒,俏生生的站在這兒,輕而易舉的就把周圍那些不成文的鶯鶯燕燕給比了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我送你回去吧,別一個人來這種地方,不安全。”
“這些人,還不夠我打的。”小姑娘有些不以為然,“不過還是謝謝你,麻煩你送我回家。”說完邊一蹦一跳的往門外跳。
他愣住,這姑娘,有點兒意思。
那年宋伊十八歲,老韓二十二歲。
后來,他去哪,后面都會跟著個小宋伊。一來二去,他身邊的朋友跟宋伊都熟悉的緊。這群人只要熟起來,說話都不遮不攔的。
“宋伊,我們老韓可是好男人,這么多年都走在黃金單身漢的道路上,啥誘惑都禁得住,刀槍不入。”
話說的亂七八糟,偏偏宋伊還認認真真的聽著,末了還笑著補充一句,“那我得給老韓找個好姑娘。”
他看著小姑娘在酒桌里眉飛色舞的跟人劃拳,喝酒。忽地就笑了,人家好好的閨女,怎地就被他帶成了這樣。
那年宋伊十九,老韓二十三
后來他毅然決然的,從北京離開,孤身來到上海。他有自己的傲氣,不愿向家里伸手。他到上海的沒幾天,睡的昏天暗地,門鈴響了半天才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朦朧的去開門。
門外宋伊拎著大包小包站著,那陣仗,像逃難似的,他的睡意瞬間都跑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宋伊把東西一樣一樣的搬進來,半晌才開口,“你這是?被掃地出門了?”
小姑娘白眼翻的快上了天,“能不能盼著我好!你都來上海了,我當然得跟上革命的腳步!”
宋伊笑嘻嘻的,好像大老遠的從北京到上海,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有些堵得慌,可又什么都說不出來。只好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頭發,“收拾完帶你去吃飯。”
“你這才來幾天啊好吃的地兒都被你找到了?”
“那是,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帶你去。”
坐在桌邊等著上菜的宋伊嘖嘖了兩聲,“你過得太腐敗了你!”
他低著頭玩手機,聞言只是笑,“我什么時候不腐敗?”
“好啊你,承認了吧,剛才那話我錄下來了,下次回北京就拿給韓爺爺聽。”
小姑娘笑瞇瞇的,他只是看著她鬧,就覺得舒服。
北京再好,也沒有現在好。
那年宋伊二十,老韓二十四
遇見小六是在宋伊過生日的時候。小六是個好姑娘,他喜歡她,也愿意寵著她。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全部都捧到小六的跟前。
他和小六在一起后,小六念叨了好久,心心念念的那套宮崎駿的珍藏版動漫。他問了不少人,都說沒有。挺難找的,有的人直接讓他放棄找算了。
后來還是宋伊去找了相熟的書店老板,磨了許久才拿到那套收藏。
宋伊把書給他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很久沒見過宋伊了。宋伊的頭發比起剛來上海那年,長了不少,簡簡單單的束在腦后,就很漂亮。
如果不是這些年跟著他東南西北的跑,宋伊也是家里寵著護著捧在手里的公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孤零零一個人在上海,凡事都自己親力親為。
他還在想著,對面的宋伊已經擺了擺手,說還有事,回見。
立馬溜得影兒都不見。
他和小六在一起后,宋伊和他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接近年關才接到宋伊的電話,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北京。
“不行啊,我得先送小六回蘇州。”
電話那頭默了默,半天才說話,“你怎么有了媳婦兒就忘了戰友啊你。那行,我先回。”
往年都是他和宋伊一起回北京,到了機場他送宋伊回家。然后過幾天再約著一起回上海。
今年他遲了幾天回來,幾次出去吃飯時都沒見著宋伊,問起來才知道,宋伊大年初四就回了上海。
發小有些詫異,“宋伊?她前天出來的,完了以后就讓人送她去機場,回上海了。”
那年宋伊二十二,老韓二十六
他有些懵,回了上海沒多久,小六開始跟他提出國。他只當她是開玩笑,每次她一提,他就讓她別鬧。為了這事兒,他倆還吵過幾次。每次吵架的結果都是他道歉,然后和好如初。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小六會一聲不吭的辦好所有手續,然后輕描淡寫的讓他多保重。
他看到那條信息直接摔了手機,不管不顧的沖去小六宿舍,卻已然人走樓空。只剩宋伊站在小六的床前,愣愣的看著他。
宋伊眼里的心疼他看的清楚,可他必須得裝作沒看見。
這次回北京,發小問他,跟宋伊怎么樣了。他納悶,什么怎么樣?
發小樂了,人大老遠從北京跟著你跑到上海,圖什么啊?你還裝傻?韓喻你還是不是爺們?
他站在江邊,深夜的風吹的他有些難過。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宋伊,找個喜歡你的,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宋伊笑,“我在你這浪費什么時間,喝多了吧你。”
那年宋伊二十四,老韓二十八
小六走了以后,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在北京的時候。不同的是,宋伊開始穿著職業裝,踩著高跟鞋走的飛快,進出寫字樓。
他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有時候會去接宋伊下班,然后一起吃飯。
宋伊本有個可以調回北京的機會,卻不知怎么,還是留在了上海。
別人不知道,他卻一清二楚。他開始試著和別的女生交往,試著讓自己離宋伊的生活遠一點。
他帶著女朋友坐在宋伊面前的時候,宋伊有瞬間的愣神,隨即笑開,大大方方的寒暄。分開時,兩人甚至約定了下次一起逛街。
可惜沒多久,他就和這個女孩分手了。
那年宋伊二十五,老韓二十九
后來,他又談了一段戀愛,對方知書達理,溫婉可人。和她在一起,沒由來的讓他覺得舒服。
相處的第三個月,他帶著那個姑娘回了北京。
第五個月,開始商量結婚。
他約了宋伊,宋伊站在那兒,不知在想什么,他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宋伊打開盒子的一瞬間,笑容頓時凝在了嘴角,半晌才說,“韓喻,有你這樣送請帖的嗎?”
宋伊很少叫他全名。
他只是笑,“宋伊,我也要結婚了。”
宋伊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在他印象里,這大概是她哭的最難過的一次。他伸出手在她頭頂揉了揉,一如十年前那樣。
仿佛什么也沒變過,可一切都變了。
婚禮那天,陽光正好。
宋伊行色匆匆的來,拖著行李箱。
幾個朋友笑,說宋伊你怎么還帶著行李來參加婚禮?
宋伊只是笑著把禮物放在新娘手里,輕聲說,“因為我要回北京了呀。”
宋伊離開的很快,他站在樓上,忽然想到初見時小姑娘略帶俏皮的站在他跟前的樣子。
他想,他大概是老了,不然,怎么會這么愛想以前呢?
這一年,宋伊二十六,老韓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