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年伊始,我被“照顧性”地安排在三年級任語文課兼班主任。這對于一個剛走上講臺不久的我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挑戰。且不說這個人人見了頭都大了的混亂班級,還聽說期末統考這個班光十幾分的學生就有一大群。老師們扯破嗓子推來復去還是無人問津,校長最后只有下“死命令”讓我去挑戰極限,還美其名曰“強將手下無弱兵"!
上完三天課后,我發現坐在后排的一名小女孩引起了我格外的注意:她叫娜娜,今年約摸九歲,濃眉大眼,一張稚嫩而秀氣的臉蛋上很少見到她的笑容。頭發里散發著一股汗酸的道味,頭上也見不到木梳留下的勻稱的印跡。她有事無事總愛把頭發一根根扯下來披在頭上,經常把雙眼的視線遮擋著,她也懶得扒開。一雙小手伸出來,指甲縫里全是污垢沾在上面,印出一道道月牙形的鳥黑印記!
她上課時總是抬起頭,故意把后背向后仰,那懸垂的不停搖晃的小腦袋,看上去像掛在樹杈上的一把小銅鈴!她那一雙小手似兩支蟹鉗不停地在空中舞動。無論老師在講臺上對她怎樣的提示或警告,甚至不停地敲打著講臺的邊沿讓她停下來,她總是和我捉起了迷藏,三分鐘不到,她又故歧重演,變化著樣式又開始玩她自己的,從不把老師的話放在心上!她每次交給我的作業,畫的全是波浪線,線條里面還畫了許多穿裙子的小姑娘,我多次想弄清這畫了無數次的畫面,她除了搖頭,就是劫生生地不與我說話!
回到家以后,當晚我再次無法入眠,那畫波浪線的小女孩的神情,一次次地在我眼前不?;蝿?。特別是小女孩的那雙劫生生的眼神,像一道強光刺痛著我的靈魂!身為人師,身為人母,豈能將自己的學生置若罔聞?
我決定開始留心觀察她,研究她。即使是課間活動或是放學的路上,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視線之下。我曾多次想找到她父母去了解一些情況,可家里只有爺爺和奶奶在陪伴著她,且經常借故農活忙,爺爺或奶奶沒有和我搭上話!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她平常不愛說話,很少見到她笑。上課除了玩自己的,也很少與同伴交流,即使出操站隊,同學們也與她保持著距離。課間總是一個人單獨玩,很少見到她買零食吃!班級中每次的小組討論,她也不去參加,自己一個人遠遠地趴在她的桌子上畫她的波浪線,畫她的穿裙子的小姑娘,有時也給畫面涂上色,自己一個人又在那兒偷偷地笑!我讓同學去請她,拉她,可她除了把一根根頭發往下扯,披頭散發地看著大家,身子依舊一動不動,我也只好作罷!她就像一個仙人球,渾身長滿了刺,沒有人愿意親近她。
一次午餐時候,我慢慢地走近她身邊,不聲不響地把我吃的菜分了一半給她,還特意留了半份湯給她,在場的學生齊聲“哇"地一聲:“你看老師偏心眼,把菜只給娜娜一個人吃,娜娜好劃得來啊”!娜娜這時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勇氣,朝同學們一通惡瞪眼,大家只好鴉雀無聲。
一連幾天的午餐,我都按時把自己的萊和湯分給她一半,直到看她全部吃完我才默默地走開!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在我的語文課堂上,突然發現她那雙蟹鉗似的一雙手沒有在空中比劃,而是在開始專心聽我在講課。她交給我的作業本里,再也沒有畫上波浪線和穿裙子的小姑娘了,而是按要求做完了她的語文作業,并且字跡相當的工整秀氣,看到這一切,我緊繃的心一下子松開了!我知道孩子的心門已被我慢慢打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我抓住這個契機向她靠近,想用我的語言和行動去打動她!
某一天早上,我早早來到學校,把早已準備好的仿牛角木梳和發卡,還有彩色皮筋,偷偷地裝進了我的口袋里,只等她到了,我決定親自給她梳頭綁上小辮。
幾分鐘后,她按時到了。我把她請到我的宿舍對她說:娜娜,你看這是什么?她高興地說:“是木梳和發卡,這木梳和發卡好漂亮”!
我說:娜娜喜歡嗎?
她喜形如色地說:“喜歡”!
我說:你喜歡,老師今天把這木梳和發卡就送給你!
她拍著小手,高興地跳起來對我說:“這光溜溜的木梳我從未見過,太漂亮了,謝謝老師”!
不過在你走出我這扇門之前,請讓老師今天給你梳一次頭,綁上你從未見過的小盤辮好嗎?
娜娜聽說我要給她梳頭綁小辮,遲疑了半天,輕輕地貼著我的耳朵說:“老師,你還是別給我梳頭綁小辮了,同學們都不跟我玩,見到我都躲我遠遠的,都說我頭上有酸味有虱子"說完她就要從我宿舍往外跑。
我見此情景,一把拉住了她的小手,溫柔地對她說:你看,老師給你準備好了熱水,先把你的頭和小手洗干凈,再給你綁上好看的辮子,讓大家見識見識你這位小美女!你別怕,老師也有一個女兒,比你小兩歲,連我兒女都說“女孩子不梳頭,篷毛丫頭無人瞅”,你這么漂亮,等會去了教室,就變成了小公主,大家一定會搶著來看你的小盤辮信不信?娜娜終于點了點!
我利用給她綁辮的時機問她:娜娜,這學期開學,是你爸爸送你來報名對吧,你爸爸很帥,你很像你爸爸。
娜娜馬上接著我的話茬,噘著櫻桃小嘴驕傲地說:“我爸爸當然帥,每年開學都是我爸爸回來送我報名上學,爸爸對我可好呢!不過,我媽媽特漂亮,可這兩年我一直沒見到媽媽,我好想好想我媽媽”!娜娜說完這番話竟“嗚嗚”地哭了!沒想到我的話觸碰到娜娜的痛處了!我只好繼續安慰她:
等我給娜娜梳好頭,綁好有造形的小盤辮,夾上有卡通的彩色發卡,一定美極了!我怕她不滿意,還特意給她拍了一張圖片給她看,想不到娜娜竟噘著小嘴在我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接著就拉著我的手要往教室跑!
娜娜一到教室,全班同學人人都自發地圍了上來,掌聲雷鳴般響起,同學們的嘖嘖贊嘆聲不絕于耳,女同學都過來拉著娜娜的小手,都說要跟小美女一起玩。我第一次看到這場景,心里自然有說不出的高興!
二個月以后,我引導著同學們學習巜秋天的果實》這課時,無意間說到了柿子。兩天后,那位從布包里給我帶來一枚軟軟柿子的小女孩就是娜娜,后來我把她寫進我的作品巜柿老二》里面了。
后來,我又慢慢發現,凡是我在校園散步,或做衛生,娜娜有事無事都在我附近玩,有話無話也找我說上幾句話。她說:“好想沒有星期天,這樣就可以天天上學,天天就能見到我的語文老師了"。
再后來,聽同學們偷偷告訴我,每次下課,我的水杯喝完了,都是娜娜偷偷到飲水機里幫我打好水,又偷偷放在講臺上!每每看到這一幕,心里就涌動著無限的感動!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有一天上課,挪挪跑到我跟前,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還帶著體溫的照片,她雙手在我眼前晃動了幾下,神氣十足地對我說:“老師,您看,這就是我媽媽,你看她也戴著眼鏡,穿著裙子,她是不是非常非常漂亮?老師也戴著眼鏡,愛穿裙子,你多像我媽媽”!聽到這話,我的眼圈馬上紅了,我強忍著激動!
當我接過娜娜手中的照片,看到這張已折皺不成樣子的彩色照片:背景中有藍藍的大海,畫面中戴著眼鏡,穿著白裙子的姑娘已經模糊不清。我在心里責備著這傻孩子怎么能天天把相片放在身上??吹竭@一切,我心里立刻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天天畫波浪線,畫穿裙子的姑娘,原來她畫的這波浪線就是大海,穿裙子的姑娘就是她媽媽。我看著看著,終于再沒能忍住自己的情感,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期中考試以后,娜娜的各科成績都及格了,我把全班的“進步之星”的獎狀頒給了她。我把上次梳有小辮的照片和這次獲得“進步之星”的照片,通過微信傳給了她在外打工的爸爸。她爸爸在電話那頭說:“照片已收到,謝謝老師一年來對她女兒無微不至的關愛,才有娜娜今天的進步!請老師告訴娜娜,我把照片已給她媽媽看過,她媽媽說,今年過年一定回家看她”!
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娜娜的一剎那,她高興地哭了,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語道:“我終于可以見到媽媽了,再也不用天天偷看媽媽的照片了”。
2019年5月16日于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