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請來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結局，我選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來的必經(jīng)之路。我循路而前，滿懷喜悅，也許是滿懷痛苦？我的未來，它究竟是最小化，還是最大化？”—— 特德·姜(Ted Chiang)《你一生的故事》

我向來對科幻題材不大有興趣，小說或者電影。直至看完電影《降臨》，我決定看看原著《你一生的故事》。也許因為在我看來，這是一部披著科幻外衣的哲學故事。

故事以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講述，“我”是媽媽，“你”則是我的女兒。故事中的“我”（Louise Banks）在講我現(xiàn)在故事：作為語言學教授受命與外星人“七肢桶”溝通。在這個過程中，我結識了未來女兒的父親Ian Donnelly，潛移默化地習得了七肢桶獨特的思維方式，從而獲得知曉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能力。同時交替倒敘“你”的故事：你25歲時因攀巖離開人世，你17歲帶異性朋友回來準備捉弄他，你15歲時問我什么是非零和游戲（寫到這里，作者才交代“你”的父親“我”的丈夫是誰，也是小說里現(xiàn)在和過去乃至未來的時間線交點），你3歲時和我吵架，你父親和我“to make love,to make you”——此時此刻，既是故事的開端，也是小說的結尾。

小說之所以呈現(xiàn)出交替敘述的結構，在我看來，便是想表達受外星文字思維的影響，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成了Louise的記憶。

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于變分定理的物理學應用，即物理學家Ian 給Louise解釋的費爾馬最少時間律。對于光為什么會折射，由于認知模式不同，人類和七肢桶有截然不同的解釋。時間對人類而言是條長河，是線性的；而對外星人來說更像個湖泊，是非線性的。人類是有先有后的線性思維，認為發(fā)生折射是因為光在不同介質(zhì)中傳播的速度不同，即光遇到水為因，折射為果。七肢桶則沒有先后的時間概念，它們可以同時看到我們所說的因和果。它們將光的折射解釋為光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而光遵循費爾馬最少時間律，所以有目的地選擇了最短的路徑，即折射。總之，人類認為未來的結果都由過去的原因造成，七肢桶則認為事情早已成型，只能循路而前。

由于Louise的際遇，她已經(jīng)知曉未來，所以在做出選擇前，她已確知女兒早亡以及與丈夫離婚的事實。即她知道婚姻終有一天會破裂，但依然擁抱了戀情結婚; 知道女兒將早年死亡，但依然選擇了孩子的出生成長。

這樣的余生有些宿命的意味。

其實，我在想，既然她同時擁有兩種思維模式，難道沒有想過用自由意志去選擇？還是她的自由意志無法干涉，或者自由意志選擇不反抗？

我不得而知，但我愿細論——

人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來選擇自己的命運？

哲學上，斯賓諾莎認為，人之所以認為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是因為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意愿，而對于產(chǎn)生這意愿的原因卻一無所知。愿望只是一種弄得非常巧妙的機械裝置，而這種機械裝置的運行過程卻不被我們所意識到。

Louise在任務結束后，與男主角Ian結婚。她必須和Ian結婚，因為她已知道這是她的未來、她的宿命，她別無選擇。即使她已經(jīng)預見了后續(xù)的命運：她會生下女兒，Ian會在幾年后離她而去，女兒會在25歲時死于攀巖……在書中，Louise說 “我的一生都將淺嘗輒止，跟隨大小事件隨波逐流，為這些事件所裹挾。這是無可避免的。”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她看到未來，掙扎只是徒勞，因為掙扎本身也是命運的一部分。

遺憾的是，她能預知命運，卻無法規(guī)避命運，這就是宿命，這才是這個故事中最悲哀的地方。

所以，人是受到因果律支配的，不自由是人的宿命。

所以，人到底沒有自由意志來選擇自己的命運。

所以，小說到底想探索的問題是：如果你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命運，并且也知道無法改變它，那么，你是否還有必要再去親歷這場命運？

有必要。

就好像我們知道婚禮上，會有這么一句“我現(xiàn)在宣布你們結為夫妻”，但這是預知不是事實。只有主婚人必須說出這句話時，結為夫妻這件事才成為了事實。

科幻作品最終的、唯一的受眾就是人類。Louise一家的命運就是人類的命運。面對宿命，Ian選擇了逃避(lan離開Louise，因為他對她的預見能力感到恐懼)，Louise決然選擇了擁抱命運，更難能可貴的是，她還“welcome every moment of it”。

Ian和Louise的不同選擇，其實是人類面對宿命時，兩種代表性的應對方式。也許更多的人會選擇Ian的方式，因為Louise的選擇更需要勇氣、理解和犧牲，我想，這就是這本書最想告訴我們的事。

我從來都把生命當過程論來對待，預先知道，并不等于已經(jīng)實現(xiàn)。

人害怕的不是意志所不能為，而是畏懼意志為后之果。我如果不做任何改變，即使我遇見了所有悲傷，但我依然愿意前往；而一旦我做出改變，人生因此改變，我害怕的不再是悲傷，而是我還能不能遇見你和你。這條被重新設定的路改變了一個過結，那過結之后呢？

所以，我寧愿不改變，即使結局悲涼，也是善終。

當一個人清楚自己的命運后，如果依然還能滿心愉悅地觀賞每天的日出日落，需要多大的勇氣？生到死這一程，我就好像始終是一個局外人洞悉著局內(nèi)人的喜怒悲歡，這份安然已定的感情更讓我心安。這是多么不自由，卻又是多么自由。

我慶幸自己生活在一個時間一維的空間。耐心點，我的未來將會來到我面前，像只喵一樣躺在我腳邊，無論我是什么樣，她都會理解我，愛我。

幸好我的世界里，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