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盛宴(8)天牢的拷問

忘古崖位于天庭西南角,遠離諸神仙大殿,荒涼幽靜,終日漫天黃沙,大風凜冽。忘古崖懸浮在一片黃沙地的上空,是一塊朱褐色巨大石塊——忘古石,崖頂是天庭看守最嚴密的天牢,忘古崖乃天牢重地,觸犯天條最重的神仙才會被關進此地。

上古“天冥人”三界分立以來,尚無一位神仙罪孽深重到要關進忘古崖,霓虹仙子是第一位,天后執意將其關進忘古崖,待天庭審判。

忘古崖向來人跡罕至,今日卻是崖邊人流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天后藍婆急匆匆帶著一大隊天后宮仙仆仙婦趕到忘古崖,只見天帝一大隊隨從已經擠滿了忘古崖口。

天后藍婆放慢了腳步,低聲斥責鐵鎖仙娘:“天帝什么時候從四海神壇回來的?怎么沒人通報我?”

鐵鎖仙娘低頭小聲道:“天后娘娘,天帝一舉一行都由含日鹿精掌管,他嘴巴緊得很。我們好幾個眼線獲得信息也是零零星星。聽說天帝在四海神壇得到什么消息,立即匆忙趕回來,直接來了忘古崖。我們眼線之前通報我說,還以為天帝要回天帝神殿呢。”

天后藍婆哼了一聲:“都是些沒用的東西,當年要是看得緊,能有霓虹孽種留在天帝身邊嗎?”

鐵鎖仙娘趕緊點頭賠罪:“是是是,娘娘訓斥的是,回頭我就教訓這些不中用的奴才們。今日當務之急,就是防止天帝輕赦了霓虹。”

鐵鎖仙娘指了指忘古崖里面,天后藍婆撇嘴冷笑道:“好不容易布的局,如今都要收網了,這場好戲怎么能草草收場呢?哼哼……”

天后藍婆甩了甩衣袖,傲然前行。鐵鎖仙娘使了個眼色,仙奴們列隊魚貫而入,兩把長柄九州孔雀翎翠羽掌扇高高的尾隨其后,一陣悠揚的仙樂飄然而起,似乎是在告知忘古崖上所有人,天后藍婆駕到了。

忘古崖中央是一個黑色石頭壘砌而成的四方密封屋子,漂浮在半空中,忘古崖草木絕跡,寸草不生,只有灰色和白色的粗糙大石頭,被強勁的大風吹得滿地滾,黃沙漫天,狂風咆哮,風中時不時傳來凄慘凌冽的嚎叫,和天庭的和美安詳景象截然相反。

天后藍婆一看,天帝身邊眾多仙仆仙婦低頭站立在黑色房屋之外,含日鹿精瞇著才看到天后藍婆,趕緊帶著眾人磕頭行禮。

天后藍婆知道天帝已經進入黑色房屋,心中暗中著急,一路急匆匆地,揮揮手道:“免禮!讓我進去。”

含日鹿精十分為難,跪著作揖道:“天后娘娘,天帝剛才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

天后藍婆冷笑一聲:“你好大的膽子。我是任何人嗎?天后我掌管天庭律法刑獄,這忘古崖可是我管的,我還進不去?我看誰來攔我?”

天后藍婆在天庭位高權重,平日里又橫行霸道,含日鹿精隨常年跟隨天帝,可畢竟只是個伺候天帝的小神仙,哪敢說個不字?

黑色房屋一面墻打開了,只見里面煙霧繚繞,什么都看不清,天后藍婆快步走進了黑色房屋,黑色墻面又緩慢關上了。

黑色房屋就是天牢,雖然是在一個黑色房屋內,可進入后別有洞天,此地上下左右廣闊無涯,完全的虛空,只有無盡的白光和白霧。

霓虹仙子被囚禁在此,沒有囚籠,更沒有囚具,她可自由移動到任何處,因為任何處都一樣,只有無邊無盡的空虛。天牢并無飲食供應,在此不知饑渴,感受不到自己的感受,這就是對神仙最大的懲戒:虛無。

可霓虹仙子并不寂寞虛無,她每日在此吟唱《云中盛宴》,對著四面八方的虛空傾訴對冥三郎的思念和祝福。

霓虹仙子從一出生,就常伴天帝左右,深受寵愛。天帝聽聞變故后,怒氣沖沖闖進天牢,要帶霓虹仙子破牢而出。

霓虹仙子見到父親,卻不著急,反而拉著天帝的手,細細訴說起自己知道的冥三郎所有經歷。

霓虹仙子還在父親懷里撒嬌,天后藍婆破門而入。

霓虹仙子見狀離開父親懷抱,依照禮節,伏地磕頭,向天后請安。

天后藍婆故意等霓虹仙子行禮完畢,延緩時間,緩緩道:“霓虹現已是罪仙,身在天牢,禮數倒還周全。嗯,起來吧。”

天帝臉色鐵青,冷言道:“既然說到天庭禮數,任何神仙見到天帝都要下跪請安。”

天帝特別強調了“任何神仙”四個字。

天后藍婆氣得七竅生煙,按照天庭禮數,自己雖貴為天后,可見了天帝依然要下跪請安。天后地位尊榮,天帝往往免除了此項禮儀,天后自視甚高心態滋生已久,沒想到今日在霓虹仙子面前,天帝居然重提此條。

天帝面無表情,也無話語,看來并沒有要免除此條禮儀的意圖。

天后藍婆臉一陣紅、一陣青,憋著口氣,款款下跪,給天帝伏地請安。

天帝冷哼了一聲,也故意等天后藍婆行禮完畢,緩緩道:“起來吧。”

天后藍婆站立起來,臉色十分難看,一來天牢,自己想給霓虹仙子一個下馬威,不料天帝殺了個回馬槍,反而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看來今天在天牢一會,夫妻兩個難免又要惡斗一番。

天帝走了兩步,對著天后藍婆嘿嘿冷笑兩聲:“天后娘娘,霓虹這孩子犯了什么重罪?這忘古崖天牢頭一遭有神仙進來。”

天后藍婆微微鞠一躬:“受天帝您的委托,藍婆我身為天后,掌管天庭律法刑獄不管有一絲怠慢和懈怠。這霓虹,作為神仙私自下凡,此為觸犯天條一;大鬧黃江邊的祭司盛典,擾亂綱常,此為觸犯天條二;搗毀天帝廟,削平淚痕山,破壞人間秩序,影響天庭顏面,此為觸犯天條三……”

天帝不耐煩道:“行了,行了,都是多大的事?值得小題大做嗎?”

天后藍婆也微微冷笑道:“天帝,觸犯天條,那都是天大的事。天條是規范調節天冥人三界秩序的金科鐵律,沒了天條,恐怕要世間大亂了……”

天帝皺眉道:“起那么高的調,有何用意?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霓虹下個凡怎么啦?她和我說過,要去人間走走,增長見識。我們家七個丫頭哪個沒下過凡?你怎么不說觸犯天條?”

天后藍婆被搶白的臉色紅白轉變,沒想到天帝如此庇護霓虹仙子,瞇著眼道:“七個丫頭下凡……那是,那是……”

天帝不耐煩揮揮手:“行了,行了,七個丫頭那點事不說也罷。其他神仙下凡得還少?也沒見你管啊。”

天后藍婆被抓住把柄,心中恨得牙癢癢,心知天帝今日鐵定要包庇霓虹仙子,自己豈可退讓?

天后藍婆轉而一笑:“是,您是天帝,神仙們下凡了解民情,你說天條約束不到,那就約束不到。哎喲,您不知道,黃戟大將回來說,這霓虹,和,和地府的冥三郎,居然,居然公開那個……”

天后藍婆紅著臉,在天帝耳邊嘟囔了幾句,神情古怪。

天帝哈哈大笑起來:“這個黃戟大將這么雞婆?公開交歡怎么啦?天庭的神仙不就還剩下男歡女愛這點樂子了?再說,三郎是自家孩子,不是外人。”

天帝瞥了天后一眼,努了努嘴。

天帝回頭對著霓虹仙子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毛道:“那三郎……如何?”

霓虹仙子羞紅了臉,低下頭,小聲道:“三郎哥哥,他……他很好。”

天后藍婆氣得鼻子都歪了,如此公開淫亂之事都被天帝三言兩語抵消過去。如今兩個回合,自己都落下風,天后心中十分不甘。

天后藍婆臉拉長,下巴高抬:“天帝,霓虹仙子去人間這一趟,硬生生把黃江祭祀大典破壞了,影響極其惡劣,以后人間這祭祀還如何進行?這可涉及到天冥人三界秩序,茲事體大!”

天后藍婆口吻嚴肅,特別強調“天冥人”三界秩序。

天帝眉腳一挑:“不就少幾個童男童女嗎?那就是個敬畏的意思,今年沒了,明年還有。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天后藍婆步步緊逼:“天帝,您可不能想簡單了。人間對天庭的供養,祭品從來就是小事,更關鍵的是人間對天庭的敬畏,只有敬畏才能讓’天冥人’三界秩序恒定。人間每年奉獻的童男童女,是敬畏的象征,這種儀式不能斷,更不能被玷污!”

天帝“哦”了一聲:“人間雨水還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中?人間能不敬畏嗎?想下幾滴雨,我們就下幾滴雨,人間全指望著這點雨水灌溉大地,哺育萬物。哼,那一年,有個人間豪杰說什么天帝無用,自己修建了幾條溝渠,引黃江、朱河水灌溉農田,由此怠慢了祭祀。我讓人間整整九年沒有一滴雨水,倒讓他們看看,誰在主宰天地萬物?后來還不是貢獻了一百對童男童女,我才下了幾滴雨?控制了雨水量,就控制了人間,童男童女你要多少有多少。”

天后藍婆漲紅了臉:“天庭要這些童男童女做什么?不過是嚇唬人間的手段,可是……”

天帝天后爭執不下,天帝惱火極了,可回頭一看,霓虹仙子淚流滿面,望著兩人,默默淚流不止。

天帝“啊喲”了一聲,扶住霓虹仙子:“霓虹我兒,你是怎么啦?哪里疼嗎?”

霓虹仙子眼淚“吧嗒吧嗒”從大眼睛里流落,搖搖頭,哽咽道:“父親,天后娘娘,我們天庭不是一直說,人間敬畏天帝和天庭,是因為天帝體恤人間,慈愛世人,這才自愿每年祭祀,貢獻祭品和童男童女。童男童女個個歡欣鼓舞,自動請纓,就是為了奉獻自己,感恩天帝。可,可……”

霓虹仙子細細抽泣,抬頭望著天帝:“父親,我在人間擾亂您的祭祀大典不假。可我看到,人們把八對童男童女用迷魂酒灌醉,這些孩子壓根不想做祭品,被投入黃江,奉獻給您。有些孩子還是花錢買來充數的。人們根本就是害怕,害怕不祭祀童男童女,就沒有雨水,哪有敬畏?只有畏,沒有敬!”

天后藍婆“嘿嘿”笑起來:“霓虹啊霓虹,你畢竟年輕,沒經歷過上古混戰。世間英雄豪杰混戰什么,爭奪什么?八公山一戰,不過是天帝和冥帝爭奪人間雨水的掌控權。只不過,結果是天帝一派贏了,倘若冥帝那派贏了,也不過和如今一樣,掌握人間雨水豐沛寡薄的調配。讓人間乖乖聽天庭的話罷了。要幾個童男童女那還不都應該的?況且,人數我們已經減了好多了,中古初期,每年我們都要人間貢獻幾千個童男童女!”

霓虹仙子惆悵道:“原來,原來,人間只是害怕我們,不知真正敬畏我們神仙。唉,難怪,人間祭祀亂相百出,毫無虔誠可言。原來,原來只是恐懼,我們天庭靠著恐懼在震懾人間……”

天帝拍了拍霓虹仙子的后背,輕聲道:“霓虹我兒,好好做你的神仙,你管人間那么多事干嗎?人類自私自利,貪婪懶惰,勾心斗角,蠅營狗茍,不值得我們愛護。”

霓虹仙子反而冷靜下來,淡淡道:“父親,您和天后一直教導我們新生代的神仙們,說我們神仙因為品德高尚、神品卓越,體恤人間、愛護世人才得到人間延綿不斷的供養。無論如何,我們要做人間的表率,因為我們是高貴的天神,世間正義需要我們守護。”

天帝和天后面無表情,心中卻紛紛翻江倒海。八公山一戰后,天帝一統天冥人三界,如何美化和神化天帝,以及天庭享受的所有一切,是需要華麗的辭藻和合理的說辭。這一點天庭上下齊心一致,反反復復,從上古說到現在,從來沒有人質疑和反駁過,一切都是那么理所當然。

霓虹仙子繼續娓娓道來:“父親,正是您教導我們要愛護世人。那日祭祀盛典上,當我看到人們強迫孩童作為祭品投入黃江,富裕人家買來窮孩子充數,甚至買不到童男,買了童女假扮成童男來糊弄。上下欺騙,我到底該信誰?”

霓虹仙子美麗的大眼睛望著天帝,神情堅定:“父親,我情愿相信您,相信您日常的諄諄教誨。看到人間孩子受欺凌,我想起您和天后的教誨:神仙愛護世人,才配獲得人間敬畏。我一刻都沒猶豫,就出手相救。”

天帝左右臉頰不停抖動起來,雙唇顫抖:“霓虹我兒,你怎么這么糊涂?神仙做的好好的,以后還可以好好做神仙。說什么天條懲戒?沒有的事!你隨便認個錯不就得了?這不是多大的事。”

霓虹仙子緩緩站立起來,默默站立一會,回頭凄然一笑:“父親,孩子的確觸犯了天條,擾亂了您在人間的祭祀大典,可孩子不后悔,無錯可認,所以也不懺悔。父親,您是一統天冥人三界的天帝,至高無上,威嚴不可被挑戰。孩兒觸犯了您制定的天條,心甘情愿接受懲罰。”

霓虹仙子伏地向天帝隆重的磕了三個頭:“孩兒不孝,無法侍奉父親了。”

天帝勃然大怒,霓虹聰明乖巧,靈動可人,平日最得自己喜愛,今日苦苦相勸卻不領情。心中怒火燃起千丈,怒喝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天帝說完,拂袖而去。

天牢中,天后藍婆望著天帝遠去的身影,愣住了;又看著挺直腰桿肅然站立的霓虹仙子,心中卻無半絲勝利的喜悅,反而是一陣陣的惆悵。

天后藍婆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釵,拋向了霓虹仙子,金釵漂浮在空中,包裹著一層淡淡金光。

“天神一旦容貌破損,就無法再做神仙了……”天后藍婆淡淡道,隨后轉身出了天牢。

鐵鎖仙娘看到天帝和天后先后鐵青著臉出了天牢,看來兩人心情都不佳,所有仙仆大氣都不敢出,只敢默默尾隨天后。

天后離開忘古崖之前,驟然駐足,長久地凝視天牢黑房屋,長長嘆息一聲:“不知為何,我居然有點喜歡霓虹了。這天庭上下,神仙不說,功曹、使者、金童、玉女、香官、吏役加起來也有幾萬個,個個烏煙瘴氣,歪風邪氣不知從何而來。也就她還難得淳樸。唉,也就她,還知道敬畏的真諦……怎么會是她呢?”

天后藍婆搖頭嘆氣,百思不得其解。

“人間不再敬畏天帝,那敬畏什么?天庭如果不敬畏天條,那又敬畏什么呢?”

天后藍婆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寂寞的身影在忘古崖前徘徊。

忘古崖還是那么落寂,飛沙走石,黃沙漫天,凄慘凜冽的風聲回蕩在崖間,是控訴,是傾訴,可,又在控訴什么、傾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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