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故鄉(xiāng)來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年少時,很多人問我,你來自何處,我時而說婁底,時而說邵陽。婁底對于我來說,生于斯,長于斯,自然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懷。而邵陽,則是從爺爺?shù)幕貞浝铮胂笏母赣H的話音中,聽到它。翻閱詞典,籍貫----祖居地或者個人出生地。看來我這種看似時而的回答事取巧的。
但是這個被稱為故鄉(xiāng)的地方,直到我三十歲這年才真切的觸摸到。在從前的印象中,故鄉(xiāng)只是一個獨有的名詞,也曾無數(shù)次用它組詞,造句,寫文章。可是我無論怎樣串聯(lián),我都無法在腦海中形成一個具體的印象。
就這樣我踏上了尋根之旅。
三十歲這年的春天,我和父親,叔叔,弟弟沿著國家高速一路往南,親眼見識了它的存在。
這是湘中南的一座小鎮(zhèn),207國道穿境而過,同時這里也是東進寶慶府的必經(jīng)之路。記得爺爺曾經(jīng)和我說過,我的太爺爺就在這條路上遭遇過落敗西逃的太平天國石達開部,而如今這條路依舊車水馬龍,只是再也不見落荒逃散的農(nóng)民起義軍,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的豪華大巴,呼嘯而過。
故鄉(xiāng)的午餐給我留下了獨特的印象,蛋餃和豬血丸子是身處異鄉(xiāng)的祖輩們一生所念叨的家鄉(xiāng)味道。我輕輕夾了一筷子,品嘗起了其中的各種辛酸滋味。作為縣人大代表的表姑父一直在餐桌上滔滔不絕的介紹著故鄉(xiāng)近年來的變化,執(zhí)意要帶我們?nèi)タ纯礄M跨在故鄉(xiāng)上方的梅子嶺特大鐵路橋,據(jù)說在那可以將故鄉(xiāng)全貌盡收眼底。
“梅子嶺特大鐵路橋是懷邵衡客專的控制性工程,也是邵陽西客站的重要組成部分,等2019年全線通車后,從邵陽出發(fā)也可通江達海了”。
從父親他們的眼神中我可以知道,他們更關(guān)心的是老家的模樣。我盲目的搜尋著祖宅的身影,卻總被眼前的云霧所遮擾。
“原來的水庫還在嗎?記得父親退休后我們還陪父親在庫中劃船。”
“那是不是簡伢子的屋,原來進村的老路還在不在?”
“三娘他們那現(xiàn)在還住人了嗎?”
聽著父輩的聊天,我逐漸走向了塵封深處的記憶。故鄉(xiāng)就像一個昏昏欲睡的耄耋老人,在一個新的時期慢慢蘇醒,在嘆息哀婉中漸漸的生機勃勃。歷史總是這樣,讓人懷疑。
汽車慢慢接近陸家舊宅時,大家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這是安伢子家,這是簡伢子家,瞧,那是三娘家,不遠處山坡上就是滿娘家。對了,剛進院口的是菊奶奶的家。”
“對對,記得小時候,爹(YA)老子經(jīng)常要我們?nèi)ゾ漳棠棠抢镔I鹽,買醬油的。菊奶奶那里經(jīng)常有些新鮮的玩意。”叔叔一下打開了話夾,而父親依舊沉默著。
車停在正房門口,父親第一個下了車,我緊跟上去,屋里沒有人,大門也鎖著。我努力的往門縫里瞧瞧,滿屋的農(nóng)具和稻草凌亂的擺放著,我用力的扯了扯門上斑駁的銅鎖,希望能有所收獲,父親阻止了我,我知道,這里有他兒時的記憶,他并不希望那段美好的時光被我用如此野蠻的方式打破,可我多希望里面有一臺時光穿梭機,帶我去看看那一個甲子前的某一個下午。
此時此刻,我突然發(fā)現(xiàn)語言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就像二十五年前的我在百貨柜臺上看到的桑塔納轎車模型一樣。你無法想象在那樣一個貧瘠的年代,一個五歲的小孩,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玩具,卻只能用自己的小手摸摸,然后依依不舍的離開。盡管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有了比桑塔納更棒的大玩具,可我心理依舊惦記那臺小小的汽車模型,多希望它現(xiàn)在還在百貨商店的柜臺里。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大玩具去換回那臺小小的桑塔納。可是歷史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就像我站在祖屋面前一樣,時不時會發(fā)現(xiàn)從屋里走出來那么一個人,輕呼著我的名字,帶我走進那我未曾遇見過的時光。
走吧,時間不早了。雖是這樣說,但大家依舊四處張望。這時候,屋后走出來一個人,慢慢朝這邊走來。看他一步一步走近,看他走過眼前,看他一步一步走遠。不認(rèn)識,這個人并不認(rèn)識,太年輕了,或許他的父輩祖輩他們認(rèn)識。起風(fēng)了,風(fēng)吹動著屋頂?shù)耐镣哌谶谧黜懀祫又菹聨讉€游子的愁思。已經(jīng)走遠的那人不時回過頭來張望,也許他在想“這些個老老少少站在那等什么呢?”
沒有人知道我們在等待著什么。
沿著來時的路,我們踏上了歸途。
我想,在下一個甲子,無論你在何處,你都會從你的故鄉(xiāng)來到我的故鄉(xiāng)。看看這一年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