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對此次黔東南之行是不報期待的。
但“不報期待”恰恰是最期待驚喜的一種心態。好比學生時代的月考,口中說著“沒復習好,對結果不寄希望”,其實打心底恨不得一盆大狗血能砸頭上、把自己送上年級第一的寶座。
和合拍的好友出行總不會太差,選擇自駕也隱隱有種成年人的儀式感(當然,我都成年10個春秋了),假裝時間和路程都可以由自己支配,而不是LP或者公共交通工具的時刻表。出發前向地道的貴州遵義人河馬咨詢注意事項,他一句話打發了,“祝你不長肉”。還記得當時我怎么回的?大意“會堅持夜跑”以及“在酒店做burpees”,然而事實是,山里的客棧房間攏共沒有15平,同時我們選擇打包了120元烤串和半打啤酒吃喝到深夜,鞋也顧不上脫就翻到在床。
上一次的自駕經歷幾可追溯到四五年前,繞著阿爾卑斯山脈從瑞士到意大利又折回法國,每一個山坳中都藏著一座袖珍村子,車頭拐過這個彎道后,可能一輩子就不再有機會看它們一眼,但我們愿意相信生活在此處是富足而安寧的。盤山公路的奇妙在于兩兩相望、以為近在咫尺的兩輛車,也許隔著兩座山;左邊的乘客在驚呼斷崖驚悚的美,右邊或許正被錯身而過的山壁上一片紫色的野花迷住,即使同乘一車也會對旅途下不同的結論。
那一次的自駕經歷滿足了我對歐洲所有的幻想,是畫冊和旅游手冊中空曠深綠的美,天高云清無憂無慮。再熟悉的地方,偶爾也當跳出熟悉的行徑路線當一次游客,風景總對游客格外寬容。
黔東南也盡是盤山公路和起起落落的坡道,還有數不清的隧道、大橋和雨天。有一段路的名字很妙,連著幾座橋都以動物命名,羊、雞、牛,可愛得不行。幾個“規定動作”的景點都無功無過,反倒是臨時從匝道上下高速拜訪的幾個村子小有收獲。下司古鎮便是其一,雖則旅游地圖上也有推薦,但網上給出的介紹卻總總讓人存疑——“小上海”這樣的別稱,讓人生不出信任。我們甚至將車開進了下司鎮又調轉車頭打算出去,如若不是恰好路邊突然空出一個車位,大概就錯過了。
這樣想來相遇或錯過哪有什么天注定,無非就是腦子一熱一涼,端看你選那條路罷了。
國人對“古鎮”的印象越來越有定式,幾條石板路主街上統一兜售來自義務小商品城的民族特色產品,間或夾雜小清新或高冷再不然就是美式的咖啡館、生活館,有種想象力被裝進瓶子里的窒息感。因此當我們意識到下司古鎮最靠外側牌樓的大門臉竟然都是XX藥房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新鮮。古鎮的建制被很好地保留下來,有近代郵局以及戲臺,在戲臺下的廣場上跳廣場舞體驗必定不錯。“小上海”一稱到底名副其實,南洋風情濃厚的小洋樓,二樓小姐的窗臺外擺著深淺粉紅的盆花,咿咿呀呀有錄音機傳來唱戲聲和高跟鞋敲擊地板的節奏。
下司古鎮的河淺、窄且不夠干凈,但這并不妨礙它讓人想起真正的幼年。南方的孩子家附近多少有條河,溪流哪怕水溝,不精致甚至野性得很,但它偏偏串聯起無憂短促的童年。古鎮里幾乎每戶人家都養著一條下司犬,朋友戲謔,“赫赫有名的下司犬就是一種張著孫紅雷臉的秋田嘛”,竟然也無力反駁。青年與老年時期的下司犬模樣有很大區別,全本毛短的犬種在老去時忽然開了掛似的長出長毛,像年畫里慈眉善目的壽星。
整個古鎮只得一條主路,區區幾百米的景點路線,再往后,就是鎮上本地人自家的門戶了。和中國成千上百個鎮子沒什么兩樣,夸張的明星臉廣告牌以及血紅油漆刷在墻上的雞血標語,真實的穿越。然而一捆掛面拯救其于平庸,應當是本地的特色,家家戶戶都在制作掛面,掛起來的面。半指寬的面條大喇喇地垂在唯一的過道上,毫不羞澀等灰塵拂面,異樣地美。
年紀不一般大的小孩湊一塊兒打鬧,一個大姐姐模樣的藍外套羊角辮姑娘在給弟弟們做生詞聽寫,還兼打分獎勵小紅花,衣服臟了也不在意,臉上更沒有妝。
距離貴陽很近的青巖古鎮,最初只是作為假期臨近結束的落腳點安排的,卻像中了彩票大獎一樣驚喜。時過六點,小鎮上的吆喝逐漸收聲,游客基本登上返程,店家也心很大地早早關張。圍繞古城有一圈像城墻又像長城的古建筑,在最高處看夕陽真的可以摸到天空。同行的一位女性小伙伴有大型恐高癥,嘴里一遍念叨著“挑戰自我”一邊踟躕得不肯往下望,是“花容失色”一詞的最佳注腳。
小鎮的宗教信仰很大氣,天主教堂、基督教徒、道觀、寺廟相安無事地擠在城墻內,互不打擾,鄰里和睦。我們索性也就拜完佛祖拜耶穌,欲望太多,怕一座廟里盛不下。晚上住在天主教堂改建成的客棧里,前天晚上新人結婚的痕跡還沒完全撤去,如果早到一天,還能沾沾喜氣,畢竟吾之恨嫁心不減。客棧前臺姑娘怕是我見過最溫柔和氣的服務人員了,團團一張臉始終掛著笑,沒人的時候看一本公務員考試的復習書,會發貼心的短信提醒我們各種注意事項,恐高的女性小伙伴評價說,“要是把這姑娘娶回家,怕是連高聲說話都不舍得”,可見一斑。
好的旅行讓回程變得面目可憎,這樣想來,反倒不知道是否應當計劃一趟完美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