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初戀

17歲的時候,我衛校畢業,到小城中心醫院實習。十六七歲的年紀,懵懵懂懂,對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第一個月急診科的實習結束后,我進入兒科病房實習。每天常規的上班,跟著老師查房,整理病例,日子充實而規律。就在這樣每天都相同的日子里,隱隱約約,我總感到有一雙眼睛似乎每天都在透過干凈的白大褂,厚厚的白棉布口罩,關切的注視著我。待我轉過身去,準備細細打量這道目光的主人,她卻匆忙回避,轉身離去。

直到有一天,我結束了兒科的實習,來到內科的一個下午。那是很普通的一個下午,普通到我根本覺察不到會有什么不同。“你姓方?”“是的老師。”“你的父親叫什么名字?”“方文喬。”“你以后在內科就跟著我吧!我姓何。”“好的,何老師。”就這樣,在內科實習的日子里,我有了一位處處關心愛護我的好老師。就像母親一樣,會給我帶自己做的早餐,給我帶水果,有什么好吃的都會和我一起分享,我真的覺得我很幸運。直到有一天晚上,何老師夜班,她要求我不要去實習生的休息室,和她一起住醫生值班室,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兩張床,相對而眠。

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何老師開口了:“方敬,你知道嗎?我和你的父親在很早的時候就認識。那個時候我還在貴州上大學,你的父親已經工作了。我們通了很長時間的信,彼此喜歡,就是因為你的奶奶當時不同意,以死相逼,我們才沒在一起。”……太意外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你的父親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你知道我嗎?……”

什么亂七八糟的,別急!讓我捋一捋……我的父親,我心目中如此完美的父親,對母親那么寵,對我那么愛護的父親,竟然還有如此一段戀情?我不能接受,我難以相信!后來何老師又說了些什么,我已經不記得了,昏昏沉沉的,我睡著了。

第二天的時候,何老師見我醒了,說,“方敬,老師昨天晚上說的話,你可別往心里去,曾經我和你的父親感情很好,就是因為你奶奶才沒有走到一起。后來我畢業了再找你父親,他已經和你母親成家了,無奈之下我相親找了我現在的先生,他喜歡跳舞,整天都不著家,我們根本沒什么感情,你回去問問你的父親,是否還記得我?”

這是什么狗血劇情!我的父親曾經的初戀,請他的女兒去問自己的父親,還記不記得不是自己母親的其她女人?!為什么!why?真狗血啊!但這樣狗血的事情竟然就真真切切的,攤到我頭上了!

回到家后,見到父親,我幾次欲言又止。我不想問,我怕答案我無法承受;我想問,我真的想問問父親事實真相,真的像何老師所說,感情很好?迫于無奈?……幾番掙扎,我去了姑姑家。

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姑姑,姑姑滿臉怒氣的說:“當初因為她在上學,分配還不知道分到哪里,你父親年齡也不小了,你奶奶不想讓你父親再等幾年,最終萬一分配不到小城,豈不是兩地分居?你父親是孝子,當然聽你奶奶的,而且,僅僅見過一次面,通過幾次信,感情還沒有多深。你父親就對她說,你奶奶不同意,不要再聯系了。誰知她不依不饒,苦苦相逼,不愿分手,你奶奶就只好以死相逼……”聽了這些,我長出了一口氣,“要說醫生素質相對應該較高,可就在你媽媽生大病住她們醫院的那一年,你還小,五年級。她竟然跑到你四奶奶家——她當初的媒人,讓你四奶奶以其他借口將你父親從醫院里騙了出來。她跟你父親說,既然你的妻子得了那么重的病,我的愛人我們兩個之間又完全沒有感情,不如現在我們在一起吧……你爸當時就拒絕了。”聽完姑姑說的這些話,我覺得全身上下都是冰涼的。這是那個整天對我噓寒問暖的好老師嗎?這是那個整日有一星半點好吃的好喝的就要硬塞給我的,那個讓我感動的滿心發暖的何老師嗎?心機好深!好可怕……人心真的好可怕!那個曾經在病床上做大手術的女人可是我的母親!我的生身母親!

剛好我在內科的實習期也到了,我順理成章離開了內科病房,也離開了那個等著我答案的何老師。

后來有一天陽光明媚的下午,我的父親、母親和我在院子里曬太陽,母親突然的就說起了這個,“敬敬,那個何老師最近沒有再找你吧?”我一驚“沒有。”“其實我是知道她的,你姑姑也跟我和你父親說了她找你的事。在我生病的時候,她偷偷看過我,她找了你父親,你父親對我說了。”“那個時候,你母親病的那么重,那么危險,她竟然讓你的四奶奶在那種時候騙我見她,讓我做無情無義之人。先不說我和你母親的感情,我也不會那么去做。當我到你四奶奶家一進門的一瞬間,看到她我就明白了,找些借口當即便走了。你想想我和你母親也算自由戀愛,還有了你,我們才是一家人,我的妻子正在受苦受難我可能和她怎么樣嗎!真是無稽之談!”是啊,我的父親,年輕時候英俊帥氣,母親偎依在父親身旁也算是郎才女貌,一對壁人。雖然我的母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但她為人善良簡單,正好是父親想要的。何老師,皮膚白皙,氣質姣好,論社會地位以及收入,肯定是遠遠高于我的母親,可是如果論心地,論品行,她真的差我的母親太多太多……而我的父親恰恰很看中這些。

之后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再也沒有再見過何老師,或許和我的有意躲避有關,我不喜歡和內心多思的人打交道。

也許余生里何老師也不會明白,我的父親為什么當初選擇放棄她,后來仍然選擇放棄她;她當學生時放棄她,她成為成功女性仍不予理睬她。

人活著,是自私的嗎?且拋開愛情不說,之前的放棄是孝道,之后的放棄是責任,是情義,是倫理,是道德。

后來聽說,何老師當年畢業回到家鄉,發現我父親成家后,無奈之下相親選擇的,是小城市政府的官員,作風貌似不太好。

你不選擇純粹的感情,失去寶貴的真情,不愿意用耐心等待下一份心動,匆匆忙忙,闖進表面繁華的婚姻,婚姻就會因你的草率與虛榮懲罰你一生。

何老師的一生,因為過于執著,該拿起時沒能力,該放下時沒勇氣,明明是一位社會地位顯著的優秀女性,卻終身困于一場無愛婚姻,徒余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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