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安靜地撒會野

讓我安靜地撒會野

文/戴文子

(一)

坦誠地講,我會因被人稱贊記憶超群而驕矜自傲。雖然我有時并不覺得,這是一個人能為之驕傲的資本。聽說,人之所以感到煩惱,多是因為記性太好。人生本就有太多不快樂,勿需再自尋煩惱。遺忘,有時也是一種解脫。

入夜,常有夢,家族遺傳。

晨起,總會有這么幾個片段殘留下來,荒誕者有之,詭譎者有之,但多數都與悲傷有關。每次,我都勸慰自己,一場夢罷了,再真切也不過虛無,忘了吧。努力爭取能在洗漱結束之前,將之隨牙膏一并擠出腦海、同回憶一起潑進水池,然則多以失敗告終。像是一場失敗的自我催眠,拼命忘卻的,多半更為銘記,徒勞。

弗洛伊德說,夢境乃是以偽裝的方式滿足人被壓抑的愿望。人會做夢并非偶然,我們的潛意識試圖透過夢境和我們的意識溝通。

姑且信之。

權當自己與自己進行對談。

昨夜,我自己給我自己講了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這個問題不用回答,反正無論你答案如何,我都是要講的。

我對我自己說,嗨,知道嗎,她發了一條朋友圈,關于你的,不想看看嗎?

我翻身,伸手拿過床頭上的手機。指示燈提醒我電量即將耗盡。沒關系,看條狀態的時間總還是有的。果然,兩張照片,配上一段文字。照片一張是朋友圈回復截圖,另一張是記錄文字的便箋圖。

短暫停滯后,手機突然黑屏。

沒電了。

那條朋友圈,圖片不曾點開,沒看真切。文字我還隱約記得。

大意是,“怎會想到,當初坦誠不公、無話不談的藍顏,如今竟連半句話都談不下去”云云;又說,“人心,還是抵不過時間與距離的淡化”等等。

狀態下還有一條評論,是我和她都熟識的朋友,對她的一些寬慰。

好亂,什么鬼。

她不是久不用微信了嘛,怎么會突然回復我的狀態,又相應的發布截圖呢?不對,說微信不準確。在她所在的那個國度里,微信,應該叫做WeChat。

(二)

我一直覺得,許是我高中階段命犯桃花劫,一時碰上了三位個性迥異又都明麗動人的姑娘。導致我大學四年,竟連一個能簡單聊天的異性都遇不見。

這三位姑娘,一位帶給我肉體上的誘惑,一位帶給我感性上的慰藉,一位帶給我理智上的共鳴。

造化弄人,也是我福澤有限。三者不可融合兼得,取其一則必舍另二。

我被欲望沖昏了頭腦,選了第一個。

結果無疾而終。

我痛定思痛,想要重頭來過,選了第二個。

結果受傷最深。

她是我沒選的那一個,也是最理智的那一個。

每一次,我都會找她傾訴、抱怨,甚至是發泄,她總是靜靜地聽我說完,然后,遞給我一張看不見的面巾紙,讓我揩去傷痕,收拾心情,然后再用一副漠視一切的面具進行偽裝,重新面對整個世界。

她都懂得,其實我很脆弱。

她都明白,但她從不揭穿。

她總呼我為藍顏,我訥訥無話以對。

我覺得自己沒資格。

覺得自己虧欠于她。

在我心底深處,在很久以前便有一個淺淺的結。

那個結被我不停地揉搓纏扯,經年累月,慢慢找不到源頭與去路,成了莫比烏斯環。

高中畢業的聚會上,她趁著無人注意,隱秘而迅速地塞給我一箋信紙。

回到家后,我反鎖上自己臥室的門,一個人努力壓抑激動情緒,看完這些不知潛藏多久,又觸目驚心的話語。

信的末端,寫滿了整行的XOXO。

后來我才知道,填報志愿時,她選擇了去一所坐落在整個歐亞大陸另一端孤島上的大學。遙遠到夢不可及,讓我摸不透籠罩了整個維多利亞時代的重重迷霧。

從此以后,我和她再未謀面。

(三)

漫長的四年,交集只是幾段殘破不全的幾段聊天記錄。

比如:

她:xxxxxx

我:xxxxxxxxxx

她:我是說她。

我:拜托把一句話說完,到底怎么回事,打什么太極?

她:切~什么啊。我說,你是不是學理工科時間太長了?語言敏感度變低了?還是精蟲上腦轉不過圈兒了?我要不是為了照顧你好可憐的小心臟,誰會小心翼翼的跟你說話?她跟我說她不知道怎么拒絕你,知道嗎!她對你沒感覺了!夠直接了嗎?

我:其實,我隱約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不過,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這樣來的更確切,也更痛快。

她:你……

我:這樣不挺好嗎?挺好的,都說開了挺好……我給你講個事實,想不想聽?

她:你說吧。

我:很多時候,男人就是很奇怪,會莫名的非常懷念自己過去的一個女人,想得死去活來,想得不能自已,開始后悔,悔不當初。就想用盡一切辦法去挽回,妄想能回到從前,讓一切重來。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呢,所有的情傷會自動愈合,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一樣,所有的一切又被男人輕描淡寫的掩蓋過去,生活繼續,濤聲依舊……可能人的感情也有生理期吧,我們姑且稱它為,男人的感情生理期。

她:所以…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又沒有感覺了?

我:沒錯。所以說,男人就是一個字,賤。

她:……那你有沒有,不屬于生理期時,喜歡一個人?

我:沒有,我現在的心思根本就沒放在這方面。所以,也一直沒有特別喜歡的。

她:就沒有女神出現?

我:哪來那么多女神???

她:那你和她現在就這樣了?

我:還能怎樣?就這樣吧……

她:真想說你,不負責任!

我:我有什么責任好負的?我又不欠她什么。要說欠,也是她欠我。

她:如果……我是說如果,她同意了,你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我:不太好說,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一過往經驗來看,應該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吧。

她:何必這么悲觀呢?

我:這不叫悲觀,這是現實。相見不如思念吧。本來,我還想請她出來見見,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她:嗯,你啊……現在是和自己想象中的人談戀愛。

我:我沒談戀愛,現在我不太想考慮這個問題。

她:噗~那就是喜歡一個自己想象的人!你不考慮,我這是一天不得安寢啊。

我:這個……真不急。

她:好吧,反正你現在一個人逍遙快活。

我:對。

她:怎么感覺,總有那么一天,你會看破紅塵哦~

我:不是看破…再次聲明,我目前的人生重心不在這個上面。而且我自己也不想過多談論這個問題,因為,我已開始覺得無聊了。

她:我現在比你現實了,我就覺得,需要有一個人陪。

我:一個人挺好的。

她:呵呵,早晚會有個人把你拴住的。

我:應該吧。

她:不是應該,是肯定!我可不想一輩子都這么對你牽腸掛肚……

我:……

她:……

比如:

我:知道嗎,我想你了……

她:你QQ被盜了?

我:……太讓我傷心了。

她:[一個流汗的表情],是你發的?

我:當然!因為我想起過去每當我累了沒斗志的時候,總有個人能陪我看看星星說說話,讓我相信有理想這種東西并為之奮斗。而現在當我迷失困惑時,卻沒有這樣一個人在我身邊。嗯,就這樣。

她:有什么也同樣可以找我啊~我又沒有變,只可能比以前現實一點了吧…

我:你和我跨十二個時區呢,外國的月亮是不是比較圓?

她:……所以現在還是一個人哈~

我:難道我過去一直是條狗嗎?

還有,再比如:

她:嗨,畢業了準備去哪,工作還是讀研?

我:嗯?我啊,保研了。

她:哎呦,不錯嘛,哪里,XXX?

我:怎么可能,太看得起我了。沒什么遠大理想,不思進取,本校本專業。

她:本校本專業?

我:嗯,本,校,本,專,業。

她:……確實是有點,不思進取。

我:……

記錄下來的時間,分別是2013年8月1日,2014年5月15日,以及,2015年6月28日。

2015年6月28日,從那時開始,我和她,連聊天記錄都不再更有了。

因為,這一次,她終于無情粉碎了我自欺欺人的驕傲。

我的大學生涯乏善可陳,保研的真相也如一場鬧劇。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容別人置喙半句,哪怕是她。不,別人我還都能忍受,唯獨她,不可以。堅決不可以。

我不想讓一貫優秀的她,看到現在平庸如斯的我。

“哪怕內里千瘡百孔,也要倔強地昂起高貴的頭顱。”我改了一條簽名,說得煞有介事。

我慢慢成了自己當初最討厭的那種人。

(四)

夢醒時分,才驚覺是夢。

佛洛依德他老人家說得對,全對。這段不甘,我壓抑在心頭很久了。

床頭,手機的電量依舊充足。

窗外,午夜的春城開始寂靜安然地飄雪。

人總是會變的,誰也強求不得。我像是在給自己開脫一般地想。

有些人,有些事,忘不了,但也回不去。哪怕來時走得是一條相同的路,岔道揮別,從此便是天涯路人。

也許,所謂故人,慢慢就成了你記憶里注釋的一個標點。你走,我此地安歇,靜候你的歸來;你來,我展顏微笑,還是最初與你相識的模樣。

讓我們彼此停駐在對方的回憶里,不思量,勿相忘。不也是挺好嗎?

在那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空氣里布滿室友均勻的呼吸,此時的我困意全無。感覺有寒意入戶,便披衣掩門而去。

夜空上晶瑩飄散的雪花,如夏夜的螢火蟲一般微光閃爍,點綴著獨屬于深冬的幽暗。瘦弱高挺的路燈,兀自打下清冷的幽光,在皎白的地上拖拽出孤獨的背影。無風清寒的夜里,吹吐出團團氤氳,在冷冽的空氣里凝結成霜,有種自洽的滿足。

臘月初三,春城有雪。午夜里,請讓我一個人在雪地里,安靜地撒會野。


2016.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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