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你成疾,藥石無醫 (上)

文‖木擇葉

我叫季芊璃。

玄兒說,我是大將軍季莊唯一的女兒,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安月郡主。這將軍府上上下下三百號人,連同巷口買雜貨的小販,都這么說。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睜開眼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以季芊璃的身份活著,腦袋里,卻無半點記憶。每當我問起“我”的過去,不論是打理花圃的小丫鬟,還是管事的嬤嬤,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就連我的父親,冷峻嚴肅的護國將軍,也抬起他那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掌,輕撫我的頭,眼中是比他們更深切的疼惜。

“璃兒,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從現在開始,為父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半分傷害。”

久而久之,我不再打聽這無果的問題。而活成了他們口中贊嘆幾許的,溫婉而知書達理的安月郡主。

直到,我遇到他,那個劍眉星目的男子。我從他眼中讀出和別人不一樣的意味。那是一種,輕蔑,嘲笑,和諷刺。

他似乎,很了解“我”。

“你是誰?”我望向眼前這華服裹身的高出我一個頭的男子,問道。

“果然是失了憶的,連本王都不曾記得了,嗯?”他向我欺身而來,眼中是不變的嘲弄,嘴角勾起,似謙謙君子般的笑,卻不帶一絲溫度。

他溫熱的氣息吐在我的臉上,癢癢的。我甚至能從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驚慌失措的呆愣的臉。

腦袋一片空白,等到回過神的時候,眼前空無一人。

“我常夢到你說你后悔了,結果一覺醒來,卻是一場空。”

似自言自語,又似執拗的宣泄,夾雜著無奈嘆息。

我循聲望去,空曠的寂靜的羊腸小道,深秋微涼的風依舊悠閑地四處亂竄,哪里還有他的身影。仿佛剛才那輕語,是我的幻聽。

可是我知道,不是的。

他,心藏很多秘密,大概,與“我”有關。

“小姐,小姐?宴會結束了,我們回府吧?!?/p>

從御花園趕來的玄兒輕聲喚回我飄遠的思緒。

“好。”

“九王爺葉晨楓,小姐剛才遇見的,許是他?!?/p>

回府的顛簸的馬車里,我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不,或許,“我”從前喚過千萬次,如今卻忘了。

葉晨楓。


自上次宮廷宴會,已過去三月有余。

前幾日,舞娘扶桑教我練習了一套新的舞步,喚作“君饒”。頗有些復雜難懂。

“小姐,這舞您已經練了不下百遍,歇會兒吧。扶桑小姐都說了,您如今的身法技藝,怕是這皇城最好的舞娘也難與您比之高低了?!?/p>

“你這丫頭。扶桑不就是這皇城最好的舞娘嗎?”

細品玄兒新煮的清茶,任她替我舒緩酸疼的四肢。倒有些乏了。

扶桑說,這舞表歡喜之意。據說,古時有一富家千金,愛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卻羞于表達,于是特意編了這舞,在將軍壽辰之日獻之,最后喜結連理。“君饒”,便是取他二人姓名的尾字。

“你向我說說,九王爺之事吧。”

“據奴婢所知,小姐與那九王爺并不相識。今日,怎問起他來?”

這丫頭,怕是我疏于管教,竟反問起主子來。

“你說便是,來,坐下?!?/p>

她倒并不客氣,坐在藤椅上,擺出一副說書先生的架勢。一時被她這單純模樣逗得開懷。

“九王爺葉晨楓,是淑儀娘娘的獨子,然其身子本就嬌弱,加之難產,誕下皇子后不久,就去世了。于是九王爺便由皇后娘娘撫養,與太子葉瑾言一同長大…”

正凝神聽著,卻見玄兒語塞,一臉懊惱為難,不知所以。

“嗯?之后呢?”

“奴婢失言,請小姐恕罪!”

藤椅輕晃,玄兒卑微地匍匐著,寒風不解風情地刮起落地不久的枯葉,莫名生出一絲悲凄。

這其中謎團,越發膨脹起來。


淚燭燃,滋滋作響,似它輕聲的泣語。

太子葉瑾言,在一年前的狩獵中,為猛虎攻擊,后傷口感染身亡。臨終時,休其太子妃,免其行陪葬之禮。

嫁入皇室之人,夫君生時,須盡妻子之責;夫君死時,須行陪葬之禮,以示忠誠一生,生死相隨。

太子立妃不足一月,便遭此不測,不免有好事者聽信鬼神之說,皆道太子妃為不詳之人。太子仁慈留其一命,卻不想令其受盡閑言碎語,苦不堪言。絕望至極,投湖終其一生。

莫非,玄兒說的“失言”,是指此事?

然,人人皆知之事,為何不愿與我言?

天色將將透白,取了些碎銀,拿去給巷口告訴我太子之事的乞討者。

“姑娘,你與那太子妃倒有幾分相像啊。哈哈哈…”

正欲離去,那喝了酒的乞丐竟說出這番醉話。

“大清早的,您還是少喝些酒吧?!?/p>

“哈哈哈!這樣也好,你便當我說的是胡話吧?!?/p>

真是個奇怪的人。


爆竹聲聲響,孩童歡聲唱。

各國之間存在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每年正月,須得停止邊疆之戰,君王大赦天下。

因此,每當此時,整個大陸呈一派喜慶祥和之氣。這,也是老百姓最期待和珍惜的時光。

帶著早已按捺不住激動心情的玄兒出了府,融入擁擠的人潮之中。不多時,便不見了那丫頭的身影。

兀自尋一處河邊涼亭休憩,火紅的燈籠將這不寬不窄的河道也映得璀璨。

“站?。e跑??!”

由遠及近的追趕聲,大概是剛出獄的犯人,任其罪惡的本性作祟,擾了這新春佳節的和氣。

然,當冰涼的刀刃牢牢抵上我的脖子時,霎時間截止了我思考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們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粗狂的幾近失控的嘶吼在我耳畔響起,威脅著前方蓄勢待發的士兵。我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那亡命之徒的冰涼體溫,和微微顫抖的手。脖子上傳來絲絲痛意,終于扯回了思緒。

“你別亂來,有話好好說,先放了她?!?/p>

一個善于開導的人如是說道。

“你知道她是誰嗎!你若傷了她,就是你祖上三代也不夠償還的!”

唔,這是助長身后這人的氣焰啊。

“小姐,小姐!!”

拼命擠開人群,被好心人拉住的玄兒大聲叫喊著。

頓覺情況不妙。

“安月郡主,她是安月郡主!”

人群中有百姓認出玄兒身份,自然認出了我的身份。一時間,議論紛紛,似水滴進滾燙的油鍋,一發不可收拾。

天要亡我。

“呵,原來是護國將軍之女,安月郡主。怎么,還活得好好的?難道,不是早該跟著太子殿下入皇陵嗎?!”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瘋狂滋長,原本吵鬧的百姓,霎時間閉上了嘴,似誰觸動了開關一般。

安靜得,讓人窒息。

“你在說什么胡話,什么太子殿下,什么皇陵?!?/p>

為何,我的聲音也在顫抖,仿佛來自好遠好遠的地方,抓也抓不住。

“原來你不記得了?真是好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你卻來問我?”

“住口!”

一瞬間解除了身后的桎梏,接著,是一陣重物落水的聲音。

我還幻想著身份暴露,歹徒手握更有力的談判籌碼,一場驚心動魄的春節涼亭綁架案的發生呢。

怎會,如此?

“參見九王爺,屬下辦事不利,驚擾了安月郡主,還請責罰!”

“下河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p>

“是!”

人群漸漸散了。只聽得到玄兒不停的抽泣聲。

“走,去包扎傷口。”

這個人,終于不那么清冷了。他柔柔的語調,倒不那么生疏。

“你說,我,到底是誰呢?!?/p>


喜你成疾,藥石無醫(中)

喜你成疾,藥石無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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