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的陰謀
文/顧意
劉老太太去世了。
深夜肺氣腫一口氣沒喘上來，帶著對世間這一口氣的向往就這樣走了。
走的時候正值半夜，只有老劉總一人在場，老劉總這種商場馳騁一生，老了就愛陪劉老太太跳廣場舞的睿智老頭，當場就趴在劉老太太的病床邊嚶嚶嚶哭起來。
智多星是第二天一早趕到的，昨晚劉老太太在病床上與死神抗爭最后一口致命氣的時候，智多星睡夢中趴席夢思床墊上口鼻并用深吸一口，順著呼吸道打了個大大的呼嚕，帶一種中年人對睡眠質量的無限向往與沉醉迷戀，咂了咂嘴，翻了個深，睡的更沉穩。這一夜，劉老太太再無生息，安靜的就去了，就如同沒有呼吸的沉睡般。同樣是這一夜，伴著大大小小連綿不絕的呼嚕聲，智多星向世界默默證明這自己的存在，一夜無夢睡的格外安穩舒適。
老劉總名叫劉公道，生了兩兒子，大兒子取名劉公平，小兒子取名劉公正。
劉公道有一大一小兩間廠，主營加工電子零配件。劉公道名喚公道卻并不公道，在分配家族產業問題上，隨了媳婦劉老太太的個人主觀臆斷把大廠分給了小兒子，小廠分給了大兒子。
大家覺得大兒子劉公平本人公平，可覺得劉公道對他不公平，事實也確實如此，誰叫他娶了個一心干實事，家庭條件也相當的夫人呢，小廠實在不行也可以找老丈人伸伸手。
小兒子劉公正也并不公正，倒不是覺得對廠的分配不公正，而是他自己本身不公正，劉公正從小遭劉老太太疼愛這是得大廠的一方面原因，另一方得仗于他媳婦智多星的聰明狡黠，為分廠這事沒少費心機。但廠一分下來，大權全落到智多星手里，劉公正成了擺設，不過智多星在廠里所做的每一項決策都代表著他，這樣一來劉公正雖然叫公正，但在廠里就顯的不公正。
智多星為人愛占小便宜，樂善但不好施，驢糞疙瘩外面光。表面工作面面俱到，實際事情卻千瘡百孔，常年忙著挖瘡補孔。這缺點在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享受退休生活的老劉總及一心忙著廣場舞爭霸的劉老太太眼里，這缺點便成了優點。主要在于她占的小便宜都愛往家里拿，護家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這樣一個小媳婦守著，即便是江山守不住也能在性格上拖長垮的進度條。
大兒子劉公平兩口子已經在忙碌劉老太太后事的處理方式，這本該是小兒子劉公正兩口子的事。大廠分配后，老劉總跟劉老太就算正式跟著小兒子劉公正過活了，可智多星光想著占便宜不吃虧，兩手一攤，說自己沒經驗，給推了。
劉公正雖然得了大廠，但在這事上他原來是想著兄弟均攤，公平處理老母的事，畢竟是血脈親連的親兄弟。可見媳婦一攤手，血脈不親也不連了，就不公正起來，杵那不動了，也全責推給劉公平兩口子。
智多星攤手的原因倒不是真沒經驗，這種事人生能有幾多經驗？誰不是闖著去摸索出經驗的，但智多星不，她天生深謀遠慮是干大事的料，她沒經驗料理后事，是因為在心里有主意默默謀劃一件大事，這大事可比料理后事，有意義的多。為什么在料理后事的關頭，想謀劃大事，這事還得從頭劉公平的媳婦身上說起。智多星這人天生好強，有一股不服輸的攀比勁，比來比去就比到了劉公平媳婦頭上，這大媳婦愛打扮，智多星也跟著打扮，撿貴的買好的穿。這大媳婦學歷高，智多星用了一個月花三萬塊錢，搞了一個國產老外學院的工商管理學EMBA證。唯一沒辦法的是大媳婦家境好家教也不錯，人人稱贊，這是天生的，都學不來。
這股攀比勁，可以仿可以學，難就難在學面學不到里，學里學不到瓤。但智多星自從拿了EMBA證書后，心態就不一樣了，就覺得身份得變一下，自己雖然家境不如大媳婦，可自己學歷高啊，多年的憋屈好歹熬出了頭，這大媳婦就該向她這小媳婦多學習學習了，可大媳婦天生就不愛攀比，沒把她當回事，偏沒朝智多星想的那頭去學。這一來二往的一對立，難免就有矛盾，兩人就有些相互看不上眼。
可這次不一樣，推給大媳婦料理劉老太太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她智多星偏偏就要在廠子的事情上花點心思，出點優質策略，實現盈利，在所有人面前好好的亮一鼻子。
智多星早就思考過了，這事如果當成一場葬禮來做，那就真的是一場普通的葬禮。但以她這種有著工商學EMBA商人的角度來看，如果當成項目來做實現盈利，那就大大的不一樣了。雖說要當成項目，但也不能當成普通的項目，大張旗鼓的來做，得潤物細無聲，潛移默化。
至于怎么潤，怎么潛移又怎么默化，智多星已經想好了。
智多星掌權的大廠，除了工人，另外主要分了三個職能部門，財務商務和銷售，財務高冷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無功無過，銷售對外，在客戶與公司之間協調，會因為客戶的一些細節跟智多星有一些摩擦，不太得她心。在她心里最貼心的當然就屬商務部了，這事最默契，也最得她心的一部門。
從智多星對各個部門的感覺及個人主觀臆斷不難看出，大廠雖然規模不大卻暗潮洶涌的繁衍著辦公室政治。智多星的突破口瞄準在商務皮球身上。皮球雖然年紀不大本事卻不小，智多星挖瘡補孔，沒少幫忙。補來補去，倆人就補出了感情，這是一種上級對下屬，濃厚的愛護之情，也是下屬對上級，濃烈的關愛之心。
皮球的工作職責屬于上級與內部的銜接與溝通。對上級溫柔如狗，銜接下級就難免會有一些傲氣，這本來也好理解，人性嘛！歷史上多少內務總管也同樣有這樣的傲氣。別人傲也是傲，到皮球這里這股傲氣，難免就有些傲成馬屁的嫌疑。
智多星閑里偷閑的趕回了廠里，一屁股就懟在自己辦公室凳子上發了大半天呆，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讓皮球給她訂了一個燒鴨飯。
皮球也沒多想，等燒鴨一到，也像往常一樣把燒鴨給呈了進去。
往常的燒鴨呈進去，就是吃，為的是飽肚子?？山裉斓臒啿灰粯?，除了飽肚子，還蘊涵了一種皮球讀不懂的感情。
皮球讀不懂，可智多星能讓她讀懂。
智多星在接燒鴨的那一刻，兩眼滾著淚，對皮球包含深情的說了聲：“皮球，謝謝。”
要是智多星不說謝謝，皮球讀不懂，但她的這聲謝謝，讓皮球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再看智多星夾一燒鴨肉，漫不經心嚼著，嘴巴一張一合，吃的一臉內心戲。
皮球有些莫名其妙的退了出來。
一退出智多星辦公室，皮球突然又從剛才的莫名其妙中幡然醒悟。智多星哭了！她！哭！了！
皮球在大廠奔走相告，到處打聽智多星哭的原因，終于還是被她給打聽出來了，智多星的婆婆劉老太太好像去世的消息，可這消息大家都不敢肯定，也不敢亂說，都只是猜測。
但皮球就是斷定肯定是劉老太太去世的事，把智多星鬧哭的。
打聽完消息，正巧同一辦公室的同事買了橘子吃，皮球也就借花獻佛拿了一個，皮順著一圈剝成一朵花，圓圓的橘子肉白里透紅的團在中間，把它那進去又呈在了智多星的辦公桌上。
如若沒剝成一朵花，智多星估計也就理所當然的覺得這是應該的，辦公室吃橘子你順手拿了一個過來而已，恰恰是剝成了一朵花，讓智多星覺得這就不再是一種普通的花，它蘊含著一種貼心與忠誠的感覺。
智多星越想就越發慶幸，越發覺得自己慧眼識珠，皮球果然懂了。這事含蓄的交給皮球是對的，情不自禁的有些得意起來，這一得意就有些找不到東南西北，正在腦海里暢游，找不到東南西北的時候，一銷售黑著雙眼圈趕進來簽字報銷昨天晚上陪客戶吃飯的餐費，腦海里暢的正歡的智多星也就大筆一揮給簽了，簽完又覺得光自己得意不行，得讓別人羨慕，便指著剝成一朵花的橘子，跟銷售炫耀說：“看，我的人剝的，貼心吧”
如若智多星沒說這話，她還能繼續得意下去，恰恰是說也這話，這銷售往花橘子上一瞅，兩眼一翻，反問了一句：“智總，難道我就不是你的人啦？”
這一問倒把智多星噎的半天說不出來話，收了得意的心。只能尷尬的笑笑。
皮球果然沒辜負智多星的良苦用心。當天就去小廠找了個老鄉打聽了一番，老鄉告訴她，小廠大媳婦已經發喪，確定劉老太太已經逝世，大家全都沉寂在一片悲痛之中。確定了此事的皮球，回去想了一宿，覺得這事得有所表示，第二天一早，爬起來就包了兩百塊喪葬金，自己包完又去商務動員，動員完商務又去財務銷售，接著大廠的邊邊角角都給動員透了，每人兩百不多不少，竟然讓她給動員齊了。
這事原本大家都不在意，大廠開了幾十年，廠里里的企業文化早就養成了，公事聚在一起，私事從不搭理的局面，上個月員工甲的爺爺去世，員工乙的老婆病重，員工丙的家鄉遭水災，廠里也沒有所表示啊?，F在倒要湊上去有所表示，心里就難免有些怨氣，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劉老太太去世，正常發喪，大家該表示的愿意表示的也就表示起來。這既不發喪，又的表示，中間還插個皮球，心里難免有些想法。
皮球這事處理的好就好在她說的明，發喪去給，也就是個公事公辦，正是因為沒發喪去給喪禮費才顯的真情實意啊。這事皮球頂著壓力處理的格外上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沒錢她也愿意幫忙墊上，再加上大廠一半人已經打頭交了，再去動員另一半人的時候，另一半人都怕自己落了個單，從眾心理，紛紛掏錢，怕落個尷尬。智多星這人，雖然不見得會記多少人給喪葬金，但一定會記有哪幾個沒給。被她給惦記上，在大廠怕就不再是兩百塊錢的事兒了。
一整天，這事辦的格外利索，當天晚上皮球就給智多星打電話，把大家主動的一踏小心意給呈給了智多星。
智多星接過那一踏心意，揣進包里，看了看皮球，擦了擦眼角，像領導人慰問鄉下人民群眾一樣握著皮球的手說：“小球啊，好樣的?！?/p>
皮球也拿自己的另一只手包住智多星的手，以示重視：“領導，節哀?！?/p>
當晚，智多星枕著那一踏小心意，睡的格外踏實。
劉老太太葬禮的拜祭吃飯安排在第三天，禮拜三。拜祭現場，除了親朋好友，大廠無一人到場，沒人通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廠人事可不會因為去拜祭就手下留情不扣這一天工資，有心意不吃飯，實現最大化盈利，這不正是智多星想要看到的局面嗎？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小廠來的人也不多，零零散散來了幾位老同志作為代表來表示對劉老太太逝世的沉痛哀悼，雖然大媳婦一再表示，去拜祭不扣工薪，但大多數人考慮到場地的偏遠，都讓老同志代表了哀悼。
小廠的這種陰差陽錯的局面，讓智多星心里真不是滋味，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這一晚，因為這一鼻子露的不是那么完美，智多星翻來覆去沒睡安穩，倒是拿著的那一踏小心意給了她無限的安慰，至少實現了最大化盈利啊。
守完頭七，回大廠的第一天，一切照舊，但智多星回廠做的第一項重大決定就是給皮球升職加薪。皮球自此更傲氣，更賣力的工作。
但讓智多星想不通的是，大廠的員工開始逐漸向小廠流失。
再過了一年，小廠變成了曾經的大廠，大廠淪落為了曾經的小廠。
智多星拿著EMBA證書，開始管理漸變成小廠的廠，沒事就常感慨，這世上的事啊，風水輪流轉，還真是說不準啊。
文/顧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