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過的老房子

? 房子是容納家的空間,即便小如蝸居,也演繹著家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又如同年輪在我們成長的歲月里留下痕跡,甚至形成我們的性格特質。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沒有始終住在一個地方,而是不斷遷居,不斷形成新的記憶。

根河——記憶的源頭

根河,位于小興安嶺林區的中國北方小鎮,夏季涼爽短暫、冬季寒冷漫長。文化大革命這場長達十年的浩劫如同陰霾籠罩了爸媽他們那一代人的大好青春時光,爸爸是大學畢業后由于成份不好被分配或者說是發配到了這個冬天會凍死人的東北山溝里,年輕時就寡居育子的奶奶只好跟來,媽媽一畢業,也尾隨而來。他們就在這里安了家,起初據說住了一段辦公室,后來全校師生一起七手八腳蓋起了幾溜平房,老師們有了棲身之處。這就是根河一中的家屬房,這是老師和學生親手蓋起來的平房,簡陋卻飽含師生情誼。房子兩間南大北小,一進門是一條小走廊直通灶臺,走廊的墻上有一處大原木突起,右邊是南屋的門,灶臺右邊是北屋。火炕。我家三世同堂,甚至有一段時間四世同堂。在我七歲作別老屋之前發生的事情還依稀記得,居住時的情景至今難忘。住的房子雖然小,但每家都有一個不小的前院,在院里養雞、種菜、劈柴摞柴火垛、搭建涼房、廁所。孩子們在院里玩。白天,寒冷冬季的陽光灑在南屋窗前,窗根底下是雞的樂園,它們刨坑洗澡曬著太陽,還經常跳到窗臺上拉屎。新年時院里放花炮,噴泉一樣的呲花在院里綻放、陀螺一樣的小花炮在廢舊搪瓷臉盆底兒瘋狂旋轉,鄰居叔叔還用盆凍了大坨的冰做成冰燈一左一右擺在院里。除夕夜里,同一趟平房的孩子們每人手里拎著個玻璃瓶做的小燈籠挨家挨戶串,還聚在路燈下企圖嚇唬路人。院里,由于我的自私和貪玩,弟弟妹妹差點凍壞。在院門口,我的頭被幼小的弟弟打破血流如注還縫了幾針。離開的前一年,當地著了一場大火,燒了半個小鎮,幸虧一條河隔開,不然河西也會被殃及。我那時六歲,爸爸媽媽出差在外地,得知河東失火后,奶奶帶著我們姐仨打了幾個包袱隨時準備拋家舍業出逃。我記得奶奶扶著我站在窗臺上張望火勢,映入眼簾的火苗似乎一尺高的樣子。最終,本來窄小的家里又住進來兩戶遭了火災的河東人家,后來聽說整個河東都新建了磚瓦房。 離開后家里養的貓也成了野貓。

得腮腺炎是幾歲?我依稀記得每天爸爸下班回來就騎著自行車帶我去換膏藥,咖啡色的膏藥攤圓在藥布上,再貼在我兩腮,一股難聞的膏藥味。

伊敏河流過的童年

全家搬到海拉爾以后,住過車庫的司機休息室。很小而且每當卸貨時灰土很大。唯一記得的好就是車庫前的水泥斜坡是晾曬蘑菇的好地方。小雨過后,全家提著籃子去附近的小樹林里采蘑菇,回來就在這個水泥斜坡上攤開晾曬,一部分直接炒著吃了,味道鮮美口感滑爽,好像以后都沒吃過那樣的美味。無疑這個味道成了我最初的味覺記憶,曾經滄海。

后來爸爸教書的學校給了一套沒人要的土房。房前就是一戶中俄混血家庭的涼房,擋住了一個南屋的光線,半截房子在地下,是那種挖地成基的土房,南半截住人,北半截是菜窖。當時沒人看得上,都不要。爸媽要了后休整一番成了很不錯的房子。奶奶帶著我們三個孩子住在暖和、有光線的外間,爸媽住在很冷的沒光線的里間。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多的時光。我們每天從這里上學,路上經過伊敏河潺潺的流水,夏天要踩著大石頭 或者淌著水過河,對岸是一片苗圃郁郁蔥蔥。一路我們沐著陽光、聽著溪水、追著蝴蝶、踩著野花去上學。。。這段記憶一直無法磨滅,后來的很多年都時常出現在夢里,也出現在我的作文本上。冬天,湖水結了厚厚一層冰,常常能看到有人打個冰窟窿守在冰面捕魚。上小學的弟弟也學樣,回家路上給小貓抓魚,魚腥味惹得手套和衣兜都被饞嘴小貓咬爛了。北方的寒冷深深印在我記憶中,雖然穿著毛衣毛褲棉衣棉褲還套著棉猴,可每天回到家里我都會被凍哭,奶奶弟弟妹妹一起上來給我捂手暖腳搓臉。我們和這里的孩子交上了朋友,一起爬草垛、溜冰、踢毽子,中俄混血的鄰居大哥哥教我們用土豆、火柴棍和融化了的鉛做毛毽墜子。。。后來,中蘇關系緊張,全城老弱都避難鄉下,爸媽也費力輾轉地把我們祖孫四人轉移到了媽媽老家的鄉下,在那里寄居了兩三個月。過了一段農村孩子的生活,從不習慣、氣惱到交上了朋友、學會跟村里嘴皮子厲害的人斗嘴、撿牛糞比賽、甚至油燈下嗶嗶啪啪抓虱子。。。雖然生活艱苦卻也體會到別樣的樂趣。返回家園之后不久,爸爸單位蓋新房,就在臨近的東山腳下,并排兩溜紅磚房。孩子們就在山腳下灌木叢里玩耍,夏天灌木叢里結了各種野果,透過陽光,宛如一個個小紅燈籠,好看極了。新房子里過的那個除夕夜,正是爸爸親手打的沙發做成功的日子,沙發的角度很舒服,實木框架、彈簧座,流線型扶手、外包深灰藍小格子的人造革面,全是教化學的爸爸親手制作的。我一直為有這樣手藝的爸爸而自豪呢。這一對沙發至今都完好地保存著。我們搬家后本來還想著夏天怎么種園子呢,可沒想到媽媽的調令下來了,一家六口分了四波,陸續回到爸媽成長的城市。我們又搬家了,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成年之后我正好有機會回去過一次,一個人走在回老家的路上,在公交車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滴里嘟嚕往下掉……我才意識到,這里是那么深地讓我懷念著!雖然一切都變了,以前的湖已然成了公園,老房子早就拆了,我只能依稀辨認大體位置。在我家土房的位置上,是個籃球場,幾個大男孩正在打籃球。時過境遷,我沒敢一直往里走,深怕記憶中的一切消失不見。這樣……就好。仿佛在夢里重回故園,醒來后它還會在那兒。我一路安慰著自己:總算回去看過了。

青城——輾轉的回歸

從海拉爾舉家搬遷,到了呼和浩特,蒙古語青色的城市,這是爸媽成長的地方,氣候比東北溫和得多。這里有很多親人,我們開始慢慢地融入。

九歲的我上小學三年級,是被爸爸同事王叔叔“捎”來的。路過北京第一次見到天安門,在王叔叔的哥嫂家所在的空軍大院第一次看到了戰斗機,晚上還被帶去看了話劇。

農牧學院的筒子樓

媽媽和妹妹先來,暫時住在學生宿舍區的北樓的一件筒子樓里。媽媽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一個上小學,一個還在上幼兒園,還要聽很多課,辛苦可想而知。一天夜里,蜂窩煤爐子沒封好,母女三人差點一命嗚呼。冬天的夜里媽媽拼命拽開用報紙遛了縫的窗戶,顧不上北風呼嘯,因為妹妹都軟了……我還在等著辦手續沒上學的幾天里,每天媽媽都留下一紙口袋爆米花給我,然后她送妹妹上幼兒園,自己上班去了。我很無聊,站在窗臺上吃著爆米花,看著馬路上的行人,一分鐘一分鐘地熬時間。最開心就是去接妹妹,問她:小梅,晚上吃的什么?妹妹笑嘻嘻:大米粥!終于能上學了,表舅幫我辦的手續,他領我去學校。表舅個子高高的,大胡子,自己自顧自走在前面,我遠遠地跟著。由于姥爺的堅持,我直接插班到了蒙語班,已經是三年級后半學期了,我一點蒙語都不會。上學當天就有考試,只好很恥辱地交了白卷。從此,不喜歡本民族語言。小小的意識里一直在抗拒。

2號樓

終于,媽媽學校蓋了第一座四層樓的新樓房,分給了我們一套兩室的,四樓。剛搬進去覺得好大好開心,不久爸爸奶奶弟弟也來了,這個新家馬上滿滿的。從學校借來了上下床,雖然擠,總算一家團聚了。北面還有個小陽臺,不方便下樓的奶奶常常站在陽臺上抽煙,一邊觀望樓下平房的人家,現在想想,真像在看立體電影。冬天都不出來,到了夏天,每家都上演著不同的故事。。。住在這里的我們,正在從童年過渡到少年。交上了好朋友,學會了騎自行車,雖然是爸爸的大直梁自行車:東方紅牌。我從掏著騎到坐在座上低頭看腳蹬,然后不幸地直接撞大樹,總之,練車是我每天中午必須干的一件事,每天樂此不疲。秋天,校園里長長的鉆天楊林蔭道上鋪了一路金黃的大個的楊樹葉,放學路上我流連著滿地落葉看著聊齋志異小人書一步一步蹭回家,不時抬頭欣賞湛藍的樹枝空隙里的天空。我真是幸福的孩子。有時候刮大風,我會揀一抱樹枝回家交給奶奶,聽奶奶表揚一下很滿足,獎勵或者是酸菜芯,也可能是紅豆沙。現在想想,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呀。一天中午媽媽回來帶回來一個好消息:我們有可能從中間單元的兩室換到東單元的小三室,因為我家老少三代,還有正在成長的異性子女。眼瞅著又要搬家了,好在不遠。

從2號樓中單元兩室搬到東單元小三室,多了小小一間房,全家都高興得不行。雖然還需要上下鋪,但畢竟住的開了。鄰居家還有一對姐弟,姐姐小斌比我大兩歲,弟弟小牛比我小一歲。我弟弟有了牛哥,倆人經常一起玩,衣服都反著穿,給別人介紹都說牛是他哥。兩家也相處得十分和樂,大人小孩都成了好朋友。一到年三十晚上,兩家房門不鎖亂串著拜年。做飯時沒醬油了端著碗喊著“醬油!”就過來了,或者,就過去了。和諧友善的鄰里關系讓人感嘆“遠親不如近鄰”。搬過來以后經常跟樓里男孩子打排球,有時也一個人對著樓下涼房的山墻打,每天都不厭其煩地往樓下奔,就為了打會兒球。中單元的小二是我同年級的男孩子,打球是個好搭檔,不管我打過去多爛的球,他都不顧一切地去接,有時還假模假式就地一滾。跟他打球特開心。當時不知怎么那么癡迷排球,年級里選校隊要不是彈跳力不夠我就進去濫竽充數了。放學回來肚子餓的咕咕叫,一步三挪地上樓還不忘用鑰匙在樓道的白灰墻上畫仙女,現在想想,樓里的大人該多么有愛心,都沒罵過我。半大孩子為了玩什么也不顧,大人們真夠體諒的了。那時候下樓都是還剩四五級臺階時手撐著樓梯扶手縱身一躍,樓道大門外的遮雨沿和樓下一排涼房的房檐都成了跳躍摸高的標桿,我們在涼房與樓道門之間進進出出:從涼房里取東西,往涼房里放自行車,從涼房里往垃圾箱扔東西,當然,有時也會陷入我扔媽媽揀的惡性循環。

陽臺成了面南的,那時候很少有封閉的陽臺,在四樓這個頂樓上,暖和的天氣里奶奶就在陽臺上抽著她的雁牌望著不遠處郁郁蔥蔥的小樹林和樓下的平房,對于上下樓困難的老人而言,這小小一方陽臺成了她與外界接觸的最好地點:清新的空氣和煦的陽光來往的行人樓下一排排平房住家的炊煙和正在上演的家家戶戶的故事……

青春期不小心,得了功能性子宮出血,不能劇烈運動和失血使我郁郁寡歡起來,學習成績也隨之一落千丈。身體上的折磨和學業上的起落成了心理自覺規避的痛,媽媽的夜夜難眠和帶著我四處求醫問藥的日子在我記憶中卻漸漸淡化了。只留下對中藥和蒙藥的戰栗。

在這里,我們前后養過兩只貓(其中一只是爸爸撿回來的花貍貓,另一只是牛弟叫做小分頭的黑白花貓)、弟弟撿回來的禿毛兔子、媽媽做試驗剩下的豚鼠,還有一只媽媽坐飛機從外蒙古帶回來的蘇牧“利薩”,雖然沒養多久就轉移了,但還是印象深刻:在我家時是很不起眼的小狗,后來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見他時他是那么美,即使是異類,也讓我立刻愛上了他,回家后念念不忘了很久。他全身棕紅色的毛發,頸部象一圈白狐圍領似的,聽見我的呼喚向我奔來,那奔跑的樣子帥極了,在我面前急剎住,倆前爪搭在我兩肩,他站起來比我都高。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狗?以為是人?那只黑白貓“小分頭”也很有意思,經常一聲聲回頭叫著讓奶奶給它從冰箱里拿吃的。還嫌他的廁所臟四只腳抓都抓住盆邊只用尾巴維持平衡前后搖晃著上廁所,說他有潔癖吧卻又不肯洗澡,四腳扒在水池邊上任我把身體摁水里。看見大白兔吃蘿卜好奇地蹲一邊看,看著看著給人家一耳光,還竄上兔子后背讓人家背他……爸爸媽媽對動物的態度直接影響了我們,我心目中的幸福家庭就是爸爸叫著媽媽,媽媽叫著哥哥,哥哥叫著妹妹,妹妹叫著狗,狗叫著貓。

沒電的夜晚,幾個半大孩子抹黑開起了演唱會,各盡所能演繹著新學的流行歌曲自我陶醉。在這里,大家開開心心送鄰居家的姐姐上大學、送爸爸媽媽出國留學、送弟弟妹妹出國留學;也流著眼淚先后送走了鄰居家被癌癥折磨得骨瘦如柴的大爺和我的白發蒼蒼勤勞達觀的奶奶。有時也出現在鄰居家聽大人聊天,偶爾插個嘴,看會兒趙姨家的電視或是她養的花。看斌姐上大學放假回來新學的減肥舞步,樂得前仰后合聽她講新認識的男朋友和大學里的故事。跟弟弟搶電視吵架,為受到爸爸冤枉而哭得傷心欲絕。也為自己成長中的煩惱困惑和學業壓力無法排解而啜泣。

在這個小三室里,收藏了我最后的青春時光,似乎有著回憶不完的回憶,無盡的蒼涼、情感的悲喜、憂郁和困惑、失望和希望、敏感和自卑、自我教育和內力覺醒……充斥著太多說不清楚的東西。

住在二號樓的時候,前后都是平房。從陽臺向南望去,一大片平房的南面就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小樹林,后來聽說要在這片小樹林的東側蓋家屬樓,又有望搬家了。圖紙、開工、分房等一系列程序之后,我們經常在陽臺上憧憬著新生活極目遠眺,也問奶奶盼望住新房子不,可是奶奶卻說她連心邊兒上都沒有,別考慮安排她。當時聽了覺得掃興而且心里很難受也理解不了。可是真的,奶奶真沒能跟我們開始新的生活:搬家前一年的冬天,她走完了自己83年的人生,永遠離開了我們。難道真像老話說的:老人臨走前自己都知道?!

21號樓

悲痛之后,迎來了元旦、除夕,新的一年開始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對那年的新年完全沒留下任何印象。春暖花開之后,新房子開始裝修了。爸爸以他的聰明才智按照我們的需要和房間的尺寸搞了一套裝修計劃,每個房間的布局、每件家具的尺寸、樣式和細部的結構全部詳盡地畫在圖紙上了。聰明的木工看了圖紙后對爸爸說:“賽老師,你啥也不用說,我全能明白。”完全按照爸爸畫的詳細圖紙打了家具:沙發(四個單人的、一個三人的,水曲柳框架海綿布藝坐墊和靠墊)、進門的更衣柜(梯形橫截面的,兩側安了穿衣鏡)、弟弟的單人床、吊柜、我和妹妹的上下床、雙開門小衣柜、兩個大小一樣的小書桌、餐桌一張實木餐椅八把、爸媽的雙人床和固定在墻上的組合柜。這么多的全套家具制作起來費些時日,我和妹妹經常推著自行車去給工人們送飯。在一地清新的刨花味兒和震耳的電鋸聲中,眼看著心儀的家具一個個漸漸成形,全家都很開心。這中間不時地有人來看我家的裝修和家具的樣式。

裝修時我和爸爸出去選材料我看中了一款娃娃壁紙,兩個顏色:豆綠和肉粉,跟爸爸歡歡喜喜買回來,豆綠貼我和妹妹的南屋,肉粉貼在爸媽的北屋,特別別致溫馨。客廳和弟弟的西屋都噴涂了淡淡粉點的涂料。房屋的設計將南陽臺擴到客廳里了,但窗戶的形制是梯形,中間是平的大窗玻璃,兩側是斜的小窗玻璃,從側面都能看到鄰居家里,如果人家沒拉窗簾的話。緊挨著窗戶的側墻上爸爸專門讓工人安裝了兩個浮雕般的石膏柱,柱頭的卷葉形花紋美觀又古典,很有希臘范兒。緊挨著石膏柱是一幕淡赭紅的軟簾,很象舞臺上的幕布。考慮到窗戶的樣子和使用起來的便利,在我提議下,更衣柜也做成了梯形,拉的簾子跟窗簾一樣。真是前后呼應上了。兩側的鏡子充分滿足了弟弟的愛美天性:一出他自己房間就是鏡子,出門前還能再照一下。

當所有家具和裝修全部結束時,出于經濟上的考慮,我們決定自己刷油漆。雖然很嗆,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就刷完了,晾了一段時間之后迎來了搬家的日子。(但我的這段記憶又有點斷了,具體情形忘記了。)

由于爸爸在設計中加入了人體工學和力學的考慮,所以每件家具都美觀又實用:沙發底座的小小傾斜使得坐著不會向下出溜;上下床的床腿包住床板的四個角,十分牢固;上床還設計了半截圍欄增加了安全性;床頭有小書架跟包暖氣的外裝修連成一體;下床有兩個很大的抽屜,我和妹妹一人一個裝衣服和雜物;為了讓孩子們接受陽光,爸媽把自己的臥室安排在北屋,床頭整面墻就是一個組合柜,左面是雙開門衣柜,右面是爸爸專為媽媽設計的小梳妝臺(不過媽媽常在上面寫論文堆稿紙,從不用它梳妝),頂上一溜都是小柜子;弟弟的房間很小,面西,有扇西窗,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所以墻上也打了一溜吊柜裝他的雜七雜八。

就像一窩五口之家的小鳥,媽媽爸爸忙忙碌碌講課輔導做實驗,孩子們嘰嘰喳喳寫作業吵架唱歌喊叫……對了,這一時期還有個成員:小狗豆豆。這是一個來找媽媽給小狗看病的日本留學生養的,因為留學生公寓不讓養了才求媽媽收留的。它是一只雜交的西施犬,兜齒(地包天),一身白毛,跑起來斜著身子。熱情聰明又搞笑,它成了家庭的中心人物,人人寵它,當時弟弟在國外,我們欺負弟弟就自稱豆豆的奶奶、姑姑。雖然住五樓遛狗麻煩,但看在它帶給全家的快樂面上,當它跑丟時還是會傾巢出動尋寶似地瘋找一通。找到時又像見了親人似地搶著跟它擁抱。在家里,它只要爪爪不是很臟,默許了它上任何人的床、照相時它也歪著身子搶鏡頭冒充家庭成員,每當給他洗完澡、梳完毛,白毛球似的它也得瑟地滿家里狂跑亂竄。養了很久之后,迫于打狗的嚴峻形勢,媽媽只好在一個星期天的一大早打車把它送到近郊農村了,盡管我們得知后喊叫抗議甚至痛哭也沒能挽回它,因為誰都不能保證它的生命安全。無奈之下漸漸習慣了沒它的日子,雖然清閑了不用遛狗了,但是心里總覺得一絲凄涼,好像少了點什么。少了什么呢?它充其量不過是只小狗,可是在我們眼里他早已不只是一只狗了。

因為媽媽是研究動物病理的,又有多年臨床經驗,很多人慕名而來找媽媽給貓狗看病。我家的餐桌當過手術臺、我的臉盆也被征用過。也曾為陌生的貓狗流過淚,漸漸體會到生死的無常和無奈。

住在這套房子里,看西邊的小樹林漸漸長成大樹,枝葉伸展到五層樓高,秋冬觀枯枝聽林濤,春夏賞綠葉聞鳥鳴。正在得趣,小樹林被閥倒蓋樓,那一天,氣得我站北陽臺上望著樓下橫七豎八躺倒一地的曾經臨風的玉樹,大哭一場!

在這套房子里,我們姐弟三人從青少年長成了青年,羽翼漸豐,紛紛離巢。父母心滿意足的眼神在我們身后鼓勵我們,只剩父母的空巢仍然是我們周末團圓的據點。媽媽在外地的大學同學的女兒也從這個家里出嫁。媽媽爸爸在這里完成了三次嫁女、一次娶媳。每次都是歡歡喜喜。媽媽爸爸辛苦啦!

(后來在媽媽的堅持下,爸媽從校外買了商品房,這個房子稍加修整成了弟弟的家。)

芳汀花園

在媽媽的堅持和張羅下,爸媽從校外買了房子,搬離了生活近20年的農大西區家屬區,小區叫芳汀花園。裝修是爸爸一手設計、監理的,風格有點中西結合:墻壁全是壁紙,客廳的電視背景墻上白色房子的造型被大家戲稱白宮,兩側是兩尊石膏像,全裸的大衛和無名的半裸希臘女子。后來只剩了大衛,女子那尊石膏像被無意中打碎了。一間北屋是榻榻米的房間,懸著我從宜家買回來的大圓紙燈,這間是預備孩子們回家住的。另一間也朝北,是書房。南屋只有一間,是父母的臥室,也是最吸引我們的。夏天,窗外那顆不是很高但枝葉繁茂的樹一直矗立在我的記憶里,陽光下紛繁的樹葉碧綠剔透在微風中搖曳,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房中跟媽媽相擁而臥的時光是彌足珍貴的回憶。這個一樓的家,有一個小院,爸媽買來羊糞土,我們一起動手種了滿院子的大波斯菊,那一年,小院最漂亮。童童也悄悄來到我懷里,妹妹的一對龍鳳胎也在健康成長,在日本的弟弟也有了女朋友。媽媽覺得任務完成了大半,雖然血壓高心臟不好但還是感覺輕松了一些。每到周末我們就回來團聚,飯后陪爸媽在院里遛彎,媽媽見到熟人就會給人家介紹我們。小時候最不喜歡被介紹,但畢竟我們都大了,禮貌性地跟人打招呼還會擠出好幾個笑臉。

上了年紀,就舍不得扔東西,爸媽家里廢舊沒用的東西實在讓我們受不了了。于是趁他們自駕游出門,我和弟弟悄悄回來給整理、扔東西。扔了好幾大包沒用的,連爸媽早年出國回來買的笨重的蘇聯吸塵器都被我們扔了。倆人扔得可高興了,特有成就感。他們回來好久都沒發現少了什么。后來媽媽知道了,一有東西找不到就埋怨我給扔了,其實我扔的絕對是廢品。

小院后來一到夏天,爸爸先是大張旗鼓地種地,翻地施肥的可認真了,可是過于認真,種子種的深都不出芽,而媽媽輕輕一撒,小苗全出來了。我們開玩笑說爸爸出身地主卻不會種地,他也笑說哪有地主自己種地的,都是長工種。小院東邊種的那顆玫瑰樹,后來開滿了花,我摘下來做了很多玫瑰醬,用來做烤面包的餡料是非常難得的。也會加在媽媽自釀的葡萄酒里,周末的夜晚或朋友聚餐的時候拿出來喝最好了。客廳那套藍色的真皮沙發是我和爸爸出去挑的,一直是最佳的休息區和小孩子們爬上爬下蹦跳嬉鬧的地方。這個房子有個缺點就是進深太深,也就是南北距離太大,北半部分很暗。這個家后來賣掉了,買主是鄰居家單身的女兒,也算找到個好主人。房子賣了之后,爸媽暫時在芳汀花園小區里租了個小房子,一樓。雖然我們這三家孩子拖家帶口回去就會坐不下,只好分別回去看望父母,這里條件遠不如前,但這些困難和不便爸媽都默默承受著,從不跟我們訴苦,他們在這里也安之若素地過日子。一同買房子搬到芳汀花園院里的老同學絮仁阿姨也依然跟他們走得很近,彼此陪伴著,經常在這間小屋里做飯吃,爸爸笑說,絮仁姨對他家鍋碗瓢勺的位置比我們都門兒清。

天江名邸

弟弟買的一處新房子在東邊城鄉交接處,起初路還沒有修好,晴天塵土滿天,雨天坑洼泥濘,但裝修好的房子里面是很敞亮闊大的,說好讓爸媽過去住,起初他們不肯,后來被我們說動,把東西陸續搬了過去,還添置了幾件新家具,都安頓差不多了我才有空去看,那天正好爸爸要把兩塊蒙古掛毯掛墻上,我去了正好是幫手,媽媽正發愁爸爸不好掛呢看我來了特高興,坐沙發上看我倆忙活,這個溫馨情景一直深藏在我記憶里。爸媽搬過來不到一個月的一天傍晚,我剛下班回家,就接到電話,噩耗把我一棒打懵:媽媽出事了!我趕緊聯系妹妹,一路忐忑趕到新家,媽媽躺在地上已經闔然長逝,120急救也回天無術。悲痛欲絕自不消說,沒經歷過喪母之痛的人是體會不到的,三年來爸爸過起了形單影只的鰥居生活,我們平日沒空,只能周末去看望他。好在爸爸屬于能力比較強,身體還不錯的老人,他盡量自力更生不用孩子操心。經常跟老同學聚會,出游,希望爸爸保持身體硬朗心情愉快。

? ? 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以為忘記了的,驀然回首卻一切都在,只不過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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