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觀察城市,悄悄打量一個地方的人們,看他們讀什么報紙,怎么出行,去哪里活動,如何在城市機器中找到他們自己的路徑, 我也試圖在當下中找尋在書報中讀到的痕跡。慢游,故"one city at a time"。這次在哥倫比亞的停留,并不是一場南美旅行的某一部分,波哥大是我遙遠旅行的起點也是終點。在猶豫了是否去麥德林(medellin,西文讀作"麥德金")和Cali后, 我決定把全部的時間交給了波哥大。這里沒有太多景點,沒有太多游客,只有足夠多的真實讓我窺探哥倫比亞社會。
波哥大——哥倫比亞首都,800萬人口的大都市,它各處充斥的擁堵和不安。乍看不論老城還是新區的街頭,都發展中國家的景象,這里也可以過著像美國一樣的生活,但掩飾不掉的是懸殊的貧富差距。波哥大從來就不是一個旅游城市,也正因為如此,這個城市沒有給游客的做戲和假象,街上的每個人每個角落都是真實的寫照。
不靠海河的首都
第一次聽說波哥大是小時候看電影《史密斯夫婦》,那個荒誕的開始,把波哥大放到了槍林彈雨的熱帶雨林中。真實的波哥大卻是在山里。
世界上沒有幾個首都是不靠海不靠河的,波哥大是其中之一。為何在即臨大西洋又臨太平洋的國度選擇了一個如此交通不利的首都?哥倫比亞國家大部分地區的氣候有如中國閩南,但波哥大卻極為例外。它是世界海拔第三高的首都,2600米,東臨三座大山,常年氣溫10攝氏度左右,毫無四季而言。有人說這是200多年前西班牙殖民者試圖在南美扎根,發現波哥大的氣候少蚊蟲,土地肥沃,故定居下來。
后來同哈佛一個城市歷史學家聊,他認為波哥大最早起源于西班牙殖民前,所以不需要水路同西班牙和外界進行貿易。借用Carles Mann《1491:Americas before Columbus》(1491:哥倫布之前的美洲大陸)書中觀點,原始部落積累了足夠的人口去改變環境,選擇這個土地肥沃之地定居,即便遠離水路,靠內需也能發展起城市。
可能波哥大今天給人的第一印象仍然是毒品、綁架和暴力。其實八十年代,波哥大曾經危險更多,情況很像目前委內瑞拉的首都加拉加斯。那時的有錢人家住在相對安全的北部,出門開車,絕對不會路邊上走,也不會去城南。隨著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和平談判進程和有幾個作為的市長如Penalosa和Mockus的改造,波哥大今天是南美繼巴西、智利和墨西哥的首都之后經濟發展較不錯的地方,安全也大有提高(仍然不是特別安全)。也許很多人也還沒意識到,直到一周前哥倫比亞政府與反政府武裝在古巴簽署最終停火協議,哥倫比亞依然是南半球唯一還在戰爭中的國家。雖然在波哥大完全體會不到這點。
麥德林是哥倫比亞的第二大城市,去過麥德林的人,都說麥德林比波哥大漂亮和整齊很多。但麥德林只有200萬人口,波哥大卻有800萬,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哥倫比亞其他地方移民,面臨著發展中國家的城市化問題。十年改變一個城市
哥倫比亞是個三權分立的國家,城市管理者的權利按說理應分散。但不知道還有哪些城市一個市長可以如此短時間內改變一個地方面貌。學過城市規劃的人大都知道麥德林是個很好的例子。90年代末,對交通,教育和一些列社會改革將麥德林從一個毒梟老巢和綁架暗殺天堂變成了一個"和諧"城市。
波哥大深受麥德林成功案例的影響,兩任市長Penalosa和Mockus都在城市規劃上對波哥大做出過很多貢獻,比如創建了快速公交系統(BRT), 修建自行車道連接貧民區和城市中心等。紀錄片Bogota Change講述了這段歷史和這兩任市長的故事。(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OdhD5D5its 需要翻墻http://www.mask9.com/node/34223 )
可惜波哥大之后的幾任市長并不給力,城市依舊問題重重。最新的民意調查顯示“城市交通”和“不安全感(insecurity)”是波哥大最大的兩個問題。大部分民眾并不認可目前的市長Gustavo Petro,他在就任后不久就因為城市垃圾問題被彈劾過。在波哥大的路邊拿出手機是不甚安全的事情,遍布各處的警衛提醒著安全仍舊是這個城市的挑戰。其中原因之一,是內戰時游擊隊的很多人游擊隊撤退之后,找不到工作也沒有人愿意雇他們,這些人成了這個城市的危險分子。
交通問題是另一大問題,波哥大是拉美為數不多沒有地鐵的城市,堵車的程度與北京和伊斯坦布爾有的一拼。每天高峰時刻連接南北的主干道七號大道上挪動一個小時很正常。2000年,波哥大修建了當時世界上最好的快速公交車系統(BRT),取了一個性感的名字叫TransMilenio, 每天運輸超過200萬人,一度緩解了波哥大的交通問題。現在這種紅色的公交車也被戲稱為TransMijano, 讀音跟"擁堵"很像,當地人用來形容其擁擠程度,已經無法滿足城市需要。另外一個叫做SITP的藍色的公交車覆蓋更細的地區,在高峰期也同樣擁擠,不過作為一個中國人倒也不覺得這如何特別。
當地人普遍反應政府并不作為,腐敗嚴重。2015年10月又是四年一屆的波哥大市長選舉時候。不知今年哥倫比亞第二有權利的人物會花落誰家,是否能讓波哥大重新振作起來。
區域
La Nogol,Santa Ana是波哥大的兩個富人區,這附近的超市充滿了美國商品,設施于美國無異。La Nogol附近的商業街是波哥大地價最高的地方,集聚LV等大牌,哥倫比亞近些年在奢侈品消費上漲勢迅猛,大牌紛紛在此開店。Santa Ana有新的金融區,靠近山邊,十幾年前還是Useque小村。
相對環境優美和安靜的波哥大北城,南邊老城區La Candelaria,總統府和一系列政府部門的辦公樓以及各大博物館的所在地,仍然是一片混亂,馬路凹凸不平,垃圾遍地。這唯一能看到不多游客的地方,初來乍到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首都的心臟地區。沿街叫賣的小販和西裝革履的政府銀行白領比肩接踵在泥濘的街道上。很多人印象中的南美街景,只有在這附近能看到。
很多波哥大人,尤其是有點文藝范的,喜歡一個叫La Soledad的區,翻譯過來是孤獨的意思,不明白為何如此詩意。這個區域保存了很多歐式兩三層小樓房,是當年二戰時期歐洲移民影響。很多房子是曾經的社會福利住宅(Social Housing), 現在被各家改造成了不同的樣式,但仍能看出Social Housing的痕跡。這里正吸引著一批波哥大情懷店和工作室的駐扎。Park Way是波哥大唯一一個兩邊是公路中間是人行道和公園的街道,這種設計在歐洲很普遍,北京二環似乎也有。這是哥倫比亞戰后1950年在社會發展上跟風美國的一個表現。
波哥大的主色調是紅磚。現在大部分是小高層公寓樓,像La Soledad這樣的區已經所剩不多。南美第一高樓,某銀行大廈,也正在波哥大建設中。
社會階級- 哥倫比亞版的種姓制度(ESTRATOS)
初到波哥大時,我暫住的城北山下, 稍顯不整的主干道旁,是精心打理過的花園和紅磚房,路人流利的英文,現代的公寓帶著標配的傭人房,給我了一種仿佛生活在美國的幻影。
后來才知道,住在這里的人大都是5-6階級,屬于富人區。八十年代,哥倫比亞政府為了社會平等和提高窮人生活質量,把稅收,水電費等按照居民收入水平進行梯度收費。把波哥大人分成了6個等級。最窮的1,2階級。最富的是5,6階級。原本的意思是促進社會公平,但這種層級劃分的事實最后并不是按照收入,而是按照居住的區域。這樣一來,階級數字成了波哥大人除了年齡性別外一個屬性。被階級標簽后的人,似乎永遠也無法翻身。
哥倫比亞社會等級依然非常分明。這里遍布大街的小販兜售著從一顆煙到任何你能想到的零碎東西,大量的傭人和警衛都是社會底層的人。
中產階級生存尚可,也雇得起廉價的傭人,但大都人數夢想著移民到美國。大學的擴招導致很多畢業生找不到工作。最好的國立大學讓很多窮人望塵莫及。
與之對照,哥倫比亞的上層社會過著與美國無異的生活,在郊外有自己的度假別墅和農場。他們中很多人在國外生活過,有著美國或者歐洲的護照,定期出國,講著流利的英語,送小孩到私立國際學校讀書。這些人并不想移民國外,他們在波哥大能得到一切想要的東西。哥倫比亞在二戰時期收留了很多歐洲移民,很多人繼承了父輩的歐洲護照,保留了父輩的語言(德語等),受過良好教育,生活也相對富庶。掃一眼哥國的歷任總統,不難發現幾個家族的名字輪番出現,滲透到金融、媒體等行業,這種社會階層一代傳一代,堅不可摧,或許是殖民的后遺癥。
保守的開放社會
一個雨后的黃昏,我拜訪了朋友的祖父母家。朋友的奶奶還講述了另外一個故事。她說他們當年去羅馬教皇接受祝福。教皇祝福完所有新人,正要離去,忽然轉過身子來,向他們多說了一句祝福,大概意思是他們會有很多很多孩子。我無從可考證這段故事。但可見哥倫比亞的宗教在老一輩人的心里依然非常重要。 正逢美國通過同性戀法,我的各處社交網絡上被彩虹刷屏之際,朋友告訴我父母輩的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同性戀行為的。
周日的早晨,教堂鐘聲從各處傳來,提醒著我哥倫比亞這是個傳統的天主教國家。雖然性開放, Reggaeton歌曲里魔幻手法唱出的性與愛,但父母輩很多人依舊每周末去教堂,無法接受同性戀。婚前社會默認男女朋友不同居。法律規定如果男女朋友同居超過兩年便自動視為結婚。墮胎違法,但重婚卻合法。
周日,波哥大的白山下排起的長隊,俯瞰波哥大的Monserrate很多虔誠的教徒是一路跪上去的。大雨中的周日大早圣母山圣歌混著雨聲。在波哥大的最后一日,在暴雨中徒步到3000多米的圣母山,也許是對波哥大最好的暫別。
2015年初稿于北京,完稿于劍橋。一年前的今天在雨夜中離開波哥大,一年后的今天,烈日下的劍橋忽然下起一席暴雨,提醒了我這篇未完成的游記,要給它一個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