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小憩了片刻,抬眸,捻起茶杯輕抿了一口,有些擰眉,自言自語道:“這天宮的茶,委實太過香濃。遠比不得昆侖虛的茶來的可口。”?
她轉(zhuǎn)頭望了望窗外,低聲喃喃:“今年的秋云霧,不知又得多少,味道應該還是絕佳吧……”
話落間,白淺的神思便飄遠了。
秋云霧,師父最愛此茶了。白淺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參與采摘秋云霧的情景,那時她還是司音。
因著秋云霧極為嬌貴,采摘時須得極是小心,才能不致芽葉斷裂,所以每年的采茶,墨淵一般都是吩咐平素謹慎仔細、心思靈巧的大弟子疊風、二弟子長衫、九弟子令羽和十弟子南青,其他弟子是沒有參與機會的。
那年,司音看見幾位師兄們盤點采茶用具準備去后山采茶,覺得很是新鮮有趣,躍躍欲試,心思難耐,便跑去墨淵房間,央求師父允她與師兄們一道去采摘。
跑進墨淵寢室,她“噗通”一聲跪在墨淵面前,軟語央求,篤定保證:“師父,求您讓十七也去吧!十七一定好生跟師兄們學習采茶!”
墨淵定定地看著自己這小徒兒,半響沉吟不語。
司音見墨淵不允,忽而覺得委屈起來,師父定是嫌棄她笨手笨腳的,怕弄壞了珍貴的鮮茶芽葉……如此想著,便低首垂眸,眼淚汪汪起來。
正要灰心氣餒地行禮退下,卻聽到墨淵開口道:“也罷,為師今年與你們同去。”
司音即刻驚喜地跳起來:“師父這是答應了?”
看著她的小臉眨眼間云開霧散、雨過天晴,墨淵素來清冷的面上浮起溫暖的笑意,她的驚喜就像一日春陽,照射進戰(zhàn)神的心田,冰川融化,綠意萌生。
疊風眾人帶齊了用具,規(guī)矩有序地跟在師父墨淵身后出發(fā)了。
去往后山的路上,疊風拉住司音,低聲囑咐道:“十七啊,往年師父都不來親自采摘秋云霧的,今年肯親自來,定是擔心你的緣故。待會采茶時,你千萬要好生仔細學著,莫再讓師父多操心了。”
司音慌忙點頭:“大師兄,十七知道了。”
約莫一柱香的功夫,眾人才走到了生長茶樹的地方。
近前細看,第一次見到秋云霧的茶樹,司音有些驚訝。
秋云霧的茶樹,高低錯落有致,呈階梯狀分布,最高處者樹高十米有余,最低處者才半人高。順著山勢,整個望去,一小片絳紫色,自上而下,瀑布般鋪陳開來,周遭云氣繚繞,白霧迷漫,如同一個紫紗飄飄、仙風嫵媚的女子,美侖美奐。
“十七隨為師去最高處的三株采摘,你們依次排開。”
聽到墨淵吩咐,一眾弟子連忙應聲:“是,師父。”
沿著眾茶樹旁有一條不甚明顯的小徑,司音緊跟著墨淵,一步一踏的向高處走去。
曲徑陡峭,將將走至一半,司音便覺得有些吃力,氣息也有些不穩(wěn)起來。想來是這幾日整日抄經(jīng)抄的渾渾噩噩,全身僵硬不得勁的緣故。
司音暗自腹誹,師父啊,十七下次再闖禍能罰點別的嗎,或者少罰幾遍抄經(jīng)好嗎,再抄下去,十七不止是狐貍爪要廢了,而是整個狐貍都要廢了……
“十七……”
“啊師父?”聽到墨淵喚她,司音回神,猛然抬頭,看到師父正向她伸出手來。
司音怔住了,一時沒明白墨淵的意思。師父這是……?
見小狐貍這般呆愣,墨淵輕嘆口氣,往下回退了一步,牽住她的手,毫不猶豫的拉著她向上走去。
司音就這般被墨淵拉著手,一顆心不知為何,悄然間生了慌張。像有一支鳥羽,來回掃過心尖,匆匆的想要躲閃,又癢癢的不愿離開。
司音偷偷的抬眸看看墨淵,師父的面上波瀾不驚,她的面上卻不自覺的有些發(fā)紅滾燙起來。
以前她闖禍受傷、被擄被劫也被師父抱過多次,但,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和師父手牽著手……
師父的手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腹和虎口處微有薄繭,師父的掌心好溫暖啊……
被墨淵這般牽著,司音的心里開始安定下來,有了悄悄的歡喜,還有些許羞澀……
眉眼盈盈處,既見君子,無事且頻開口笑。
須臾數(shù)十步間,二人已走到了最高一株茶樹下方。
這是最大的一株秋云霧。仰首望著十米有余、狀如玉盤的樹冠,司音嘖嘖出聲,滿是欣賞,果真是名茶仙樹啊!
贊嘆之余,司音愁眉。美則美矣,可她這騰云的小仙法委實學的不精,若要采茶豈不是要手腳并用地爬上去……
躊躇間,只聽墨淵柔聲道:“抓穩(wěn)了。”不待反應,她便被師父攬住腰飛了起來,她慌忙環(huán)住師父的脖頸。
只一瞬間,便移至了茶樹頂端,墨淵尋了個結實的樹杈站穩(wěn)放下她,他二人便立于樹冠之中了。
“秋云霧可雙手掐采,捻住芽根,虛攏葉身,指尖著力,手心虛空,腕部輕轉(zhuǎn),用力不可過大,講究輕快準……”墨淵在司音耳邊溫言教導,傳授她采摘之法,一邊講,一邊用一只手為她演示著,而另外一只手仍松松的扶攏在她后腰處。
司音臉一紅,果然被大師兄說中了的,師父這般放心不下,是她累得師父多操心了……
好在,司音雖學習陣法術法不專心學的不精,這采茶之法現(xiàn)下墨淵言傳身教,她倒是很快領悟了。
學著墨淵的樣子,司音試著采了幾處芽葉,又轉(zhuǎn)過頭緊張地望向自己的師父。
墨淵嘴角沁出笑意,頷首道:“不錯,十七做的很好。”
得到師父的認可,司音心里松快起來,對著墨淵展顏一笑,隨即手下動作繼續(xù)起來。墨淵也在用一只手采擷著。二人的節(jié)奏倒真的很默契……
半個時辰后,最大的茶樹采摘完成了。看著將近半筐的芽葉,極有成就感。司音向低處望一望,師兄們還都在熟練的采摘著。
她拉了拉墨淵的袖子,指著低處絳紫色樹冠間幾個忙碌的白色的身影,說道:“師父,有您在,咱們采的最快了吧。師兄們定不如咱們呢。”
墨淵嘴角上揚,寵溺地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得意間,司音扯開嗓子向下喊道:“大師兄,你們采的如何了?”引得幾個師兄們紛紛抬頭向上看來。
許是得意忘形的過頭了,司音在樹杈上腳下一滑,竟一頭向下跌去。
“小十七!”疊風大喊。
“啊!十七!”
“十七小心!”
“十七,快……”
師兄們?nèi)矿@呼出聲。
驚嚇間,頎長的身影自司音眼前閃過,身子一轉(zhuǎn),她便跌進了墨淵熟悉寬厚的懷抱中。
司音耳邊只聽得墨淵嘆氣道:“還是未看住你……”
“師父……”司音囁喏出聲,驚魂未定。
疊風他們也都已經(jīng)飛身下樹,急奔至前。
“師父,十七如何?”
“十七沒傷著吧?”……
司音就這般被墨淵抱著,頭還有點微微發(fā)暈。
墨淵緊了緊手臂,穩(wěn)聲道:“十七無礙,只是受了些驚嚇。為師先帶她回去。你們接著采摘吧。都要小心些。”
“師父放心,弟子遵命。”
疊風等人作揖行禮后,司音便被墨淵一路抱著回了昆侖虛她的房間。
經(jīng)過蓮池,司音的幾個師兄見狀忙圍了上來:“師父,十七這是……?”
墨淵語氣嚴肅,吩咐為首的三弟子道:“凌安,給十七熬碗安神湯讓她喝下。今日的晚課十七免了,讓她歇息,不要吵她。”
凌安躬身領命,帶著其它弟子一并退下了。
直至進了房間,墨淵才將司音放下。司音垂首,揉搓著衣角,怯怯地認錯:“師父,您別生氣。十七錯了,請師父責罰……”
她隱約覺得師父輕舒了口氣,墨淵摸了摸她的頭,溫言道:“十七,為師沒有生氣。你換身衣衫歇息吧。晚課不必上了。”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墨淵一走,司音才覺出有些寒涼之意。身上的衣衫在采茶時就沾了霧氣潮濕了,剛才一跌又驚出了些冷汗,在師父懷里時不覺得有什么,現(xiàn)下倒真是有些濕涼了……
第二日早課,司音甫一進大殿,便聽到師兄們在議論她昨日采摘秋云霧跌下樹冠之事。唉,已經(jīng)傳遍了……
見司音進來,師兄們都圍了過來,關切的問東問西。
只有子闌,拿著一卷經(jīng)書敲著案幾,幸災樂禍地嘲諷她:“哎,我說十七啊,能采摘秋云霧是多榮耀的事,若非師父放心的過的弟子,還不讓去呢。你倒好,剛采了一株茶樹,倒跌到師父懷里去了。哈哈……”
“子闌,你找打……!”司音有點惱羞成怒,便追著子闌轉(zhuǎn)圈打鬧,要報復回來。
“十六!十七!別鬧了!”一眾人等都出聲勸阻,伸手拉扯著。
正鬧著,只聽得疊風大聲清咳。
眾人迅速停了下來,轉(zhuǎn)頭一看,是師父來了,正站在大殿門口。
墨淵走至司音面前,環(huán)視了一圈,對司音道:“十七,你初次學采秋云霧,不必急于求成,明年可再學。今年便先從烹茶學起吧。早課后你留下,隨為師學烹秋云霧。”
“是,師父。”司音心里樂壞了,作揖行禮,不忘向子闌傲嬌的翻了個白眼。
從此后,再沒有哪個師兄拿此事笑話過她。
漸漸的,在墨淵的悉心指點下,司音烹茶的手藝也愈發(fā)嫻熟,甚至超過了一眾師兄們。
墨淵也最愛喝她烹的茶了,一日幾次給師父烹茶成為了她樂意之至的事。
每次烹好茶斟滿遞給墨淵,清脆的說聲“師父,喝茶”,看到他喝下后投來的贊許目光,司音心里便覺得長久的滿足。
現(xiàn)在想來,她有多久沒有給師父烹茶斟茶了啊……
此去經(jīng)年,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白淺黯然神傷,手中端著的茶早已經(jīng)涼透,苦澀的無法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