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的小鎮迎來了它的雨季。
雨水輕輕落下，滲進泥土里。淡淡地青草香穿過小巷，飄進老屋，縈繞在一把老舊的藤椅上。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兒時那段模糊的記憶。
淅淅瀝瀝的雨水沿著屋檐砸下來，落進石縫里。墻角下的青苔一天比一天長得快。這棟老屋是爺爺和奶奶結婚后，省吃儉用，辛苦勞作攢了錢，然后自己動手從山上將木料一根根運下來，從磚瓦廠里一車又一車的把紅磚拉回來，用了好幾年才建成的。房子建好的那天，全村人都跑來祝賀。“那是我最人生中最高興的一天，因為我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爺爺說。
新屋建成不久后，我叔叔便出生了，一家6口人搬進了新房。生活又翻開了新的一頁。屋子雖然不大，但日子在雞鳴聲中一天天的持續著，生活不斷被翻新和創造。
而今的老屋，由于長期沒有人住。青苔鋪滿整個地面，屋上的房梁搖搖欲墜。陳舊的家什還在，只是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灰，模樣卻還依稀可見。
**世間萬物的新陳代謝不曾停止，歲月也從不曾為任何人駐足停留。爺爺的身體漸漸衰老，父親也過了而立之年。我知道，下一個光陰里，我依然能踩著父親的影子前行，只是那影子越來越短。有一天它會突然不見，然后換成另一個小女孩踩著我的影子，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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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父親常常想起他的童年。
“那時候，我們常常去河里逮魚，抓蝦。碰著運氣好，抓到一條大的，拿回家切成兩半，一半煎著吃，一半用鹽腌制留著過節待客。”
“每次放牛，便扔一邊吃草去，和村里的娃子滿山遍野的瘋跑。傍晚回來找牛，發現牛跑到人家菜園子里去了，菜地一片狼藉。我們牽著牛，撒丫子就跑，牛不走，就使勁抽。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告狀。”
“那些日子真讓人懷念。你們是體會不到了。”我在旁邊偷笑：難道你忘了我在爺爺身邊也住了好幾年。那里有我一半的童年。所以，擁有這份特殊體驗的不只有你一個哦，呵呵。
時間又回到12年前的夏天。
吃了早飯，我就跟著爺爺出門放牛了。記不得是在哪片山，只知道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沒有回家吃午飯。中午的太陽越升越高，人和花草都被曬蔫了。我們爺孫倆拉著手，后面牽著牛，埋頭疾走，腳踩在干燥的草上，發出“咻咻”的聲響，時不時還跳出幾只螞蚱，盡往臉脖子上攛掇。
走了好一段路，終于望見了一個水溝。爺爺撿了個破碗，在里面淌了淌，然后舀了一口水給我喝，帶著點泥土芳香的水喝起來有點咸還有點甜。后來牛也被牽進了水溝，拼命的舔水。正午我們在一棵大樹底下休息，其他來這放牛的鄉親也在。大家都帶了干糧來，差不多都是饅頭就著咸菜灌著水一起下肚。我們的午飯就這樣簡單解決了。
飯后，大家靠著大梧桐樹，聊了幾句便呼呼大睡了。我和幾個同來放牛的小伙伴在草地里抓蚱蜢，然后用草繩綁住它們的身體，握在手里蕩圈。現在覺得小時候的自己好殘忍啊。也不知有多少條蚯蚓，多少只青蛙在我的手上斃命。
傍晚回去的路上，爺爺牽著牛走在前面，我趴在牛背上打呼嚕。微風吹過，飄來陣陣青草香。夕陽的余暉打在我們一行人身上，影子越拉越長。遠處不時傳來布谷鳥的鳴叫。山下炊煙裊裊。生活是多么的愜意啊！
如今和爺爺嘮嗑，還常說起放牛的事。他老人家總是說對不住我，讓我個女娃子吃了那么多的苦。然后話題又轉到了學習上，叫我在學校里一定要好好念書，知識才能夠改變命運。老一輩人對知識的渴望，對命運的渴求，是我們無法輕易理解和表達的。
爺爺那一代的人種了一輩子的田，吃了一輩子的苦。然而為了生計，為了子女，為了將來美好的愿望，一切對他們而言也就變得不那么辛苦了。
一個輪回后的今天，我依然喜歡梅雨的季節。站在窗臺上，聽雨敲打地面的聲音，感受雨水落進掌心時的歡喜，呼吸那淡淡的青草味。任由這熟悉的味道把我帶進深沉的回憶里。老屋前，我看見一個小女孩，坐在堂前的藤椅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門外的木桶，雨水沿著朱紅色的瓦片滑落，滴進木桶里，濺起輕輕的水花，發出清脆的聲響。身后，奶奶正在給她梳辮子。梁上的燕子嘰嘰喳喳，好像在期盼什么。
陌上的花開了，如此鮮妍美麗。請將它深深記在心里，用以裝飾心房，裝飾你的念念和不忘。待雨季再來，請用淡淡的青草香鎖住我的記憶，我的童年，我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