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

小學五年級的暑假過于漫長,體育館和紅白機對我的吸引力越來越弱,我忽然想起書架上有四卷本《一千零一夜》。那是爸媽某位同事送給我的10歲生日禮物,也是第一本屬于我自己的課外書。我對閱讀本不感興趣,但為了消磨時光,我直接讀起了《一千零一夜》中最長的故事,《三代國王傳奇》。

這個故事長達200多頁,單獨拎出來即是一部長篇小說。回想起來,《三代國王傳奇》是個略顯殘忍的史詩故事,其實不太適合小學生閱讀,但當時的我津津有味地讀完了這個故事。我喜歡上的第一個小說人物便是《三代國王傳奇》里的蘇爾克王子,根據(jù)故事的發(fā)展來看他肯定就是主角,但后來他卻被《一千零一夜》的講述者山魯佐德簡簡單單地忽略掉了。而他心愛的敵國公主,結(jié)局異常悲慘,不忍復述。我心目中的男女主角竟然只是故事開篇的炮灰,我感到極大的震撼。那是我第一次閱讀小說,而我原以為的《一千零一夜》是阿里巴巴或阿拉丁之類輕松愉快的奇幻故事。

暑假接近尾聲,我又去同學家玩紅白機。大家照常聚在一起歡樂地玩著游戲,期間我多次想開口說,這個夏天我居然讀了本書,里面有個非常精彩的故事,叫做《三代國王傳奇》。但我意識到,這樣的話太異類了,與我身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我終究沒說出口。

我并沒有什么優(yōu)越感,隱約覺得有種微妙的差異開始浮現(xiàn)——在那個漫長而炎熱的夏天,大家一如既往朝前走,我卻神使鬼差拐進了一條小道。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剛進學校時我們都希望將來成為科學家,而或早或晚每個人得走上自己的道路,要么命中注定,要么環(huán)境使然。

在查大哥和蒲姐的婚禮上,查大哥有這么句話:“可能我們只是平凡的人,會平凡地過完我們的一生。”我忍不住想,什么樣的人才能算是不平凡呢?依著世俗的眼光,有錢有權(quán)、生活卓越的成功人士自然不是普通人,但好像這也算不上不凡。當我放棄科學家的夢想之后,便覺得自己將來該當一名作家,不去追逐名利,只為脫離平凡而成為偉大。可后來書越讀得多,越感到無力的絕望,好的寫作是需要天賦的,而我恰恰沒有。所幸沒有執(zhí)念便會覺得,平不平凡真沒那么重要,在別人面前證明了自己又有什么意義呢,路終究只有我一個人在走。

曾經(jīng)有段時間我在構(gòu)思一部小說,就想講一個平凡人的故事——早九晚五,循規(guī)蹈矩,相貌普通,性格平庸,不善言辭,沒什么特點,多看幾眼也記不住他。但他的內(nèi)心卻是崇山峻嶺,斷壁懸崖,飛禽走獸,驚濤駭浪,烈火平原,他甚至自造了一套詞匯來描述這個奇異世界。因為一連串的事情,他的軀殼與靈魂開始混淆,現(xiàn)實世界逐漸被他的幻想侵蝕······后來我忽然意識到,我想講述的這個人,不就是弗蘭茨·卡夫卡嗎,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有次和明靖鷗閑聊,他問我晚上都在干嘛,我說看書寫字。他感慨道:“朋友,你真的太特別了。”我笑著說:“如果大家都讀書,那么我就再也不讀了。我喜歡和大家保持不一致。”是的,我沒什么能耐,平凡普通,早九晚六,刻意小眾自娛自樂,畢竟平凡的道路千萬條,我選條人少的就好。

我繼續(xù)生活,閱讀,寫作,看電影······我還活著的時候,這面旗幟不會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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