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我們到家的時候,拎著大大小小的箱子,灰頭土臉的站在門口按門鈴,我緊張得不行,不知怎么跟父母交代,出去一年,到頭來也是混到了個狼狽收場,正在我擔憂的時候,門“啪嗒”一聲開了,我還沒回過神來,妹妹就跳上來拽著我的胳膊沖廚房里喊:媽,老姐回來了,老姐回來了。
老媽從廚房里走出來,她還是那樣子,腰間系著圍裙,手上拿著鍋鏟,他恭恭敬敬的叫“阿姨好”,她笑,邊擦手邊說:回來了就好,坐,馬上準備吃飯,剛好今天是你們愛吃的菜。
我把箱子搬進房間,坐在久違的床上,我看到去年離開的時候我留的玩偶還在床上,我床頭柜的照片依然擺在那個位置,上面干凈,沒有落一層厚厚的灰塵,床單依然是我喜歡的那套,柜子里我的衣服也是整整齊齊,這一切好像都在默不作聲的歡迎我回來。
家啊,就是這樣一種存在,你每天待在里面的時候很煩,每時每刻都想逃離,等到你逃離一段時間后再回來,你會發現,它是世界上最柔軟最安心的地方。
還沒等我傷春悲秋,妹妹就拉著我跑到陽臺上指認一盆盆綠植給我看,給我說家里大大小小的變化,好像我已經離開了很久很久,我看著她,她又長高了,也胖了,時間啊,真是不饒人。
一頓飯吃完,我們集體去上街采購年貨,叔叔開車,老媽坐在前面和他嘮叨家里的瑣事,我們三個坐在后面聽歌,是樸樹的平凡之路。
我曾在小說里描寫過很多動人的場景,很多絢爛的景色,可是此刻我什么詞語也想不出來,只覺得一顆飄飄蕩蕩的心忽然找到了落腳點。
這一路上,妹妹嘰嘰喳喳,說著她班上早熟的同學,說著新奇的趣事,我覺得吵鬧且美好。
大年三十那天,我們在鄉下過年,彼時他已經回到了他家過年,我們在外面放煙花的時候,他突然要和我視頻,鄉下信號特別差,沒講到兩句就中斷了。
我看著一群孩子在下面跑跑跳跳,開心熱鬧,遠處的炮聲陣陣,每個人的臉上都映著美麗的火光,煙花升騰綻放,然后湮滅,成了一堆看不見的死灰。
不管怎么樣,這一年是確確實實的結束了。
我掏出手機給他發了一句新年快樂。
那天晚上,我們全家人一邊打著麻將一邊看春晚,在武漢憋屈了一年的心情似乎得到了釋放,屋子里有火爐,溫暖舒適,各式各樣的水果就在手邊,爐子上的水壺吱吱的響,一切真實而自然,好像此刻真正才沾染到了煙火氣。
到了整點的時候,我們就在群里搶紅包。
困了然后沉沉睡去。
在家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吃幾頓飯,睡幾次覺,眨眼間年就過完了,我們又一次收拾行李要走的時候,家里人沉默的看著我們,我把在衣柜里才掛了沒多久的衣服取下來疊好裝進箱子里,他在一旁幫忙收拾鞋子,老媽忽然開口了:“去了好好的就行。”
老妹已經不像原來那樣經常哭鼻子了,她只是笑:老姐,你什么時候再回來啊?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帶好吃的呀?
我點點頭說:很快。
然后我們又一次出門,關門前我仿佛聽到老妹說:姐姐,你要快點回來啊,不然你就看不到窗臺上的盆栽開花啦。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我是最怕這種場景了,又不是拍電視劇,搞得太傷感了。
他問我:怕嗎?
我點點頭。
深圳,對我來說是一個無比陌生的城市。
他又問:怕還去嗎?
我一臉肯定:票都買了,走吧。
我們坐臥鋪車,五百塊一個人,從家鄉的一個地方啟程,歷經將近二十個小時,一路上,顛簸黑暗,搖搖晃晃,我們心里是對未來無比的恐懼,同樣也有暗暗包裹的欣喜。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我躺在窄小的臥鋪床上,很困卻合不上眼,下鋪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和司機的罵罵咧咧。
一夜昏昏沉沉的,到了早上太陽初升的時候,他忽然叫我看窗外,我睡眼惺忪的探出一個頭,車輛在街道里緩慢的前行,外面金碧輝煌,太陽投射在每一幢寫字樓上,熠熠生輝,道路兩旁的行人,他們大都是年輕人,他們衣著光鮮,步履匆匆,臉上都是無窮無盡的疲憊與欲望。
棕櫚樹下有一群騎單車的小姑娘,扎著馬尾,朝氣蓬勃。
美好且疲倦,這是我對深圳的第一印象。
我們是跟著朋友過來的,待了幾天又出了點小意外,我們在一個平靜的深夜大吵,然后崩潰,他過來抱我,我打掉了他的手。
“我不想重蹈覆轍,像去年一樣。”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帶著咆哮的。
他也毫不示弱:再這樣下去我們今年又要玩完。
生活像一碗狗屎,毫不留情的糊在了我們兩個人的頭上。
第二天我們在網吧一邊吃著泡面,一邊看公司招聘信息。
我吸了吸鼻涕,說:要不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努力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我頭一次看見,原來一個人的眼睛里的光是可以瞬間熄滅的。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沉默。
后來,他遞給我一張紙巾,他說:當你想放棄的時候,想想我們當初為什么要來。
我想著,我們這一路過來,拖著兩個箱子,兩個背包,忍受了將近二十多小時的顛簸,車廂里的異味,和身體的不適,好不容易剛落腳,現在走無異于一場笑話。
我想到妹妹說:姐姐我等你回來哦。
想到家人說:去了要好好的。
我想,我要就這么回去的話,我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任何人。
我放下泡面,哇的一聲就哭了。
網吧的人都看著我倆,他一下慌了,生怕別人誤會他欺負我了。
這段時間我們過得很艱難,我們在每個深夜互相打氣,然后互相發泄。
后來終于決定去廣州一家公司上班,轉而去了廣州面試。
輾轉奔波了好幾天,面試,找房子。
如果說深圳是個穿著白襯衫踩著高跟鞋疾步前行的御姐范兒,那么廣州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穿著碎花裙戴著編織帽的鄰家小姐姐一樣親近,這邊不同于深圳的快節奏,這邊的天空很藍,大街小巷很密集,卻也異常愜意。
商務樓寫字樓里的人還是一樣快節奏的工作,行走,像永動機一樣,其實,大環境下,都是一樣的啊,二十多歲的年紀,如果脫不了單的話就得趕緊脫貧。哪有時間整天花前月下的。
面試通過后,我們又開始了這一年的找房之旅,看的第一家是一個陰暗的單間,月租三百八,空間極其狹小,對門還住了一個眼鏡男,我們看房的時候他恰好起床到公共洗漱間洗臉,腳上穿著人字拖,身上是軍綠色的短褲和洗得發黃的白t恤,?看起來一臉的油膩,他洗完臉翻了個白眼就走了。
我看著房間里又臟又亂,衛生間里連一個人轉身都倒騰不過來,水龍頭也生了銹,角落里還有一絲蜘蛛網,搖搖頭趕緊逃了。房東送我們從三樓下去,無所謂的聳聳肩: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你們是沒看過香港的棺材房吧,那個才可怕。小姑娘,別那么挑,收拾一下可以住就行了,我這兒便宜啊,改主意打給我啊。
緊接著我們又去看了第二家,八樓,就在公司對面,大陽臺,陽光充裕,新房子,帶沙發空調冰箱,一室一廳,還有小廚房和衛生間,月租1400,押三付一,連墻紙都是我喜歡的淡粉色,房東也是湖北人,和我算半個老鄉,她說:就收你一個月1200好了。喜歡的趕緊定。
我們在陽臺上考慮了很久,終于還是拒絕了。
他和我的想法一致:我們畢竟不是來這兒享受的。
月租那么貴,工資哪里撐得起,出租房再大再好看,也還是沒有家的感覺。
其實一句話總結:窮。
然后我們又看了第三家。
一室一廳,小衛生間,沒有廚房,但是有一塊地方可以做飯,一個小小的水池和排風扇,房間里有一個衣柜,客廳一張電腦桌,月租780,頂樓六樓,樓頂有陽臺,可以上去晾曬衣服,第二天就要去公司報道,我們實在太累了,也懶得再找,就定了,簽了合同,交了好幾個月的押金。
按照慣例又是掃地,整理衣柜,這些雜事,等我忙完已經汗流浹背了。
坐下來休息的時候,恰好他買完生活用品回來,給我帶了一只可愛多。
我舔著可愛多,瞬間心情好多了。看著整個房間,衣柜里的衣服掛了起來,客廳里的電腦桌擺上了我最喜歡的幾本書,還有紅木椅和茶幾是我找房東討來的,剛剛我已經把它們擦洗的煥然一新,我滿意的點頭,這才像家的感覺嘛。
這天晚上,我們胡亂吃了一點街上的炒飯,然后就睡了。
我是認床的,不管去哪里的第一天晚上,我幾乎都會失眠。
他太累了,說不到幾句話就沉沉的睡去了,我看著窗外的點點燈光,覺得欣慰又孤寂。
回想最近的到處奔波,從深圳再到廣州,拎著行李,換乘無數次的地鐵與公交,在這個離家幾千公里的城市游離碰撞,就像做夢一樣,一波三折,可是啊不管如何,反正是走到這一步了。退無可退,只得迎難而上。
有個聲音在我心里來了又去。
從此只有眼前路,再無身后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