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吳銘朝著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你聽...”。
? ? ? ? 我便豎起耳朵聽了聽,這一下子結結實實的聽到了,那顆原本正在跳動的心臟突然發出一聲脆響,如同誰家的瓷碗摔碎在地面,不是有意為之且毫無預兆。
? ? ? ? 我就突然想起來,兒時和玩伴去河邊上玩泥巴,在淤泥里挖出一道小口子,把一只螞蚱放進去,一邊填土一邊看著它不停地試圖跳出,最后力竭癱軟。
? ? ? ? 我們望著它說:“你看,它快要完蛋了”。
? ? ? ? 吳銘也快要完蛋了,一天一夜未眠,眼神一片渾濁空洞,眼珠里的血絲像是吸血的蠻蟲縛在里面。
? ? ? ? 他對著我家一面潔白的墻壁說:“尚可,你們家的墻長青苔了”。
? ? ? ? 我說:“那是你的心長出了青苔”。
? ? ? ? 但我深知遠遠不止如此。
? ? ? ? 吳銘的心正經過著一場叫做輪回的命數,由最初的生機變作死亡,此時已經在腐臭,化作一灘殘肉,被一群叫做愛情的鬼魅不斷的啃噬,最后將淪為一個容器,浸泡著過往。
? ? ? ? 五年前,我剛剛認識吳銘。
? ? ? ? 那時他是個一無所有的浪子,混跡人生,無故地看輕人性中的自私是情動也無法改變的癥結。
? ? ? ? 他的浪與紈绔無關,而是如風行走從不駐留誰心底,他帶著感情潔癖于是更愛自由。
? ? ? ? 但凡有小姑娘表達好感,一味讓他用浪蕩委婉的拒絕。
? ? ? ? 他當年對我說:“不是沒想過找個姑娘過下去,可惜難以遇到能與我持衡的人”。
? ? ? ? 我勸他說:“別在庸俗的人世間為仙,腳落在黃土之中,如何會有人走出翩翩之姿”。
? ? ? ? 他卻說:“可我愛的姑娘,有凡心活在柴米油鹽中,骨子里的靈境卻在九霄之巔,她會帶著超脫的情懷扎根在現實里面,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一樣相信,愛情是上古時期傳染的不治之癥,她來到此地就是為了和我同病相憐”。
? ? ? ? 我僵硬的對此作笑,吳銘的一切態度,是作為人不可理解的存在。
? ? ? ? 他眼中的活著和我們眼中的活著截然不同,他的活著只是在路過這個世界,我們的活著是隨著人生就這么活下去。
? ? ? ? 拜他那與世脫軌的心所賜,毫不意外,一年前吳銘得到抑郁癥的青睞。
? ? ? ? 那個時候他的浪蕩已經進化為一種孤僻,他的體內因子分裂出了兩個自己。
? ? ? ? 一個幻成肉體凡胎在人情世故中談笑風生、生意場上觥籌交錯,一個在精神領域修行著看穿人性本質,悲憫著生命的浮沉和人們渾噩間自欲的那些伎倆。
? ? ? ? 這兩股對立面在沒有取得平衡的那一天夜里,他選擇了自殺。
? ? ? ? 可惜在沒有死透的時候,被我一時興起打算找他喝酒而無意間破壞了。
? ? ? ? 于是那一天我失去了兩個東西,一個是我買的燒雞和啤酒,一個是吳銘遺書中送給我的一部分小家當。
? ? ? ? 直到今天吳銘都在跟我說:“你是個發不了偏財的人”。
? ? ? ? 我說:“那是我不發死人財”。
? ? ? ? 從那個時候,我和吳銘來往的更密切了些,原因不得而知。
? ? ? ? 吳銘是個善于自我調解狀態的人,從不找心理醫生談個感慨,對他而言有那個閑工夫,倒不如和我一起扯一下天南海北和姑娘們。
? ? ? ? 我也樂于看著他不羈的表面之下,是把所有深入不堪的東西藏起,故作風輕云淡的灑脫面目。
? ? ? ? 由此我暗自了解到吳銘的心中有一根弦系在某處,一旦觸犯或被觸及,自然引爆,乃至毀滅一切包括自我。
? ? ? ? 這在后來他患得患失的神經系統里面體現的淋漓盡致。
? ? ? ? 而今認識他五年之久,他第一次跟我說,要介紹自己的女朋友給我的那天,我如同看到一個和尚剛剛撞完鐘便跑下山還俗,那般的錯愕至極。
? ? ? ? 吳銘口中稱呼的那個“我的女人”,和他從前的理想描述毫不匹及,甚至有些完全對立。
? ? ? ? 她不只是吳銘的女人,還是一個三歲男孩的母親,更有一個如同喪偶般名義上的丈夫。
? ? ? ? 她的相貌平平,氣場很足,談吐完全和吳銘相悖,她緊貼著現實,吳銘坐落云端。
? ? ? ? 她說這個月的生意盈利了多少萬,哪一處又有虧損,以及樓下半夜總有狗叫很煩。
? ? ? ? 吳銘就說滄海沉浮、萬物皆苦,心寬才會體胖。
? ? ? ? 她問吳銘:“閨蜜的老公把小三的肚子搞大了,閨蜜該怎么做”。
? ? ? ? 吳銘卻答:“人性使然,所托非人才是感情的常態,人各有命,私事自當自己解決,你只管在背后給她后路即可”。
? ? ? ? 她又問吳銘:“那你又是會怎樣愛著我、愛多久,你愛著我哪里 ”。
? ? ? ? 吳銘卻又答:“我喜歡你的俗但不庸,你我相逢緣分使然,因果之戰,能有多久都是你我的造化”。
? ? ? ? 吳銘的女人便不再作聲,空氣沉寂透著冷清。
? ? ? ? 我喝了口茶,對她說:“閨蜜大多裝成個白癡,細數所有家底,集羅婚內出軌佐證,不要再奔著如何修復感情為目的,把自己應得的一切拿到手,離婚逼他出戶”。
? ? ? “吳銘他活在人間但又如同死物,當他說一分的時候,心底大多是有十分的重量,你會慢慢懂,你和風花雪月無關,你是吳銘實實在在的人生,你問他愛,他只會說得更糟,因為沒有人能夠把愛情形容”,我笑著對她說完。
? ? ? ? 在那一晚的餐桌上,我始終沒有問吳銘和她是怎樣一段故事,更沒有問吳銘,在她擁有諸多身份的現狀中,你的身份對她會是什么。
? ? ? ? 我只是慢慢的看到吳銘與自己和解,雙腳落在繁華人間,開始像我們那樣活著了,他的肉體凡胎終于占據主導,擁抱了生活。
? ? ? ? 看著吳銘與她談論著一日三餐,與她設想著孩子的將來,和她一起說著黃段子八卦著娛樂,甚至偶爾和我飚著俏皮穢言。
? ? ? ? 吳銘在她的身邊算是真正屬于了這個世界。
? ? ? ? 她的確能夠踏實的帶著吳銘入俗又不會落俗,使他有了暢想未來的興趣,她降臨在吳銘的人生里,吳銘心甘情愿愛著世界愛著浮生愛著終歸有限的生命。
? ? ? ? 我猜測這大概就是吳銘為她著魔的地方。
? ? ? ? 但所有實質的一切都有盡頭,愛是存在于心頭的意識,便會無盡無頭,人們口中常說的結束了,結束的并非是感情,結束的是人,感情可以在別處再生,彼此不會再在原地相逢。
? ? ? ? 吳銘和她是便是那實質的存在,就終有一日散開,他一直認為是到百年后的死別,誰知今日卻是一種生離。
? ? ? ? 吳銘說:“遇見她對自己而言是靈藥也是毒藥”。
? ? ? ? 吳銘深愛之時不能自知,執迷到早已忘卻,當初是如何審視人心的常態才寧可孤獨。
? ? ? ? 他所愛之人的習慣看現實,注定不能與他共同陷入愛的藍圖,她始終清醒的當感情與自我發生沖突時,選擇取舍掉的是吳銘。
? ? ? ? 她在自我生活里調味般和吳銘說著愛。
? ? ? ? 吳銘會說這是我的女人,但實際她只屬于自己。
? ? ? ? 吳銘起初也屬于自己,最后歸屬于她。
? ? ? ? 這也許就是吳銘曾經說起的,難以遇見一個如我一般相持衡的人。
? ? ? ? 他們最后的分開毫不離奇,仿佛在終點處就已經被這樣定義,兩個人越往前走越是靠近它。
? ? ? ? 原本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也許只是在對路經過時握了握手,之后接著各走遠走。
? ? ? ? 就如所愛隔山海,吳銘和她相隔的山海,是面對感情生來就不同的性情。
? ? ? ? 于是乎這山海之遙,無處可平,即使你有力但她尚且無心。
? ? ? ? 如同神話中天裂了縫,女媧耗費精力煉取五彩石補了天,是因為有五色土生在天臺山。
? ? ? ? 吳銘說那山海說到底我也能填,而填的力量就是她在我身邊存在。
? ? ? ? 奈何她在那山海另一頭不愿勞神費力,最終選擇轉身取舍掉吳銘,強忍著哽咽對他說:“我走了,你保重”。
? ? ? ? 吳銘站在山海彼端,從起初的說著:“你站著別動就好,我來朝你走,帶你跨越它”。
? ? ? ? 再到望著已無人堅持的對面低聲嘆息:“那你要向著遼闊天空而走,我也去走,你在我心里,行走萬里也如影隨形”。
? ? ? ? 我抬頭再看吳銘,他的背后已攀著一只青面獠牙的魔障,怒目瞪起肆無忌憚,貪婪的撕咬著他的肩頭。
? ? ? ? 而她起初給了吳銘多少的生機,就在離開之時不經意的帶走了更多。
? ? ? ? 在陰謀論中,這是命運想要豐收,于是喚來兩個傀儡,就像播種,時機成熟便要收割走,這被人們稱之為代價。
? ? ? ? 今夜吳銘坐在我對面,握著酒的手,筋骨凸起,手背的血管在流淌間綿延彎曲,爬出一條條鋒利的絲線。
? ? ? ? 執念讓它蔓延在掌心中,包裹纏緊化成歲月的繭,隨著今后脈搏的跳動牽著心緩緩作痛。
? ? ? ? 吳銘松開酒瓶,說了一句:“我怎么渾身都在發疼”。
? ? ? ? 我說:“那你站起來,去陽臺看一看月亮”。
? ? ? ? 窗戶上正結著一層霧氣,室內外的兩種溫差,讓它時不時凝結成一滴水珠,水珠在玻璃上滑落,像流星墮落的線路。
? ? ? ? 外面一片朦朧,月亮就像被攤在熱鍋里暈染開,留下一道暗影從窗戶穿透進來,插進了吳銘的身軀。
? ? ? ? 他隨即便站起來,邁了半步就垂直的倒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 ? ? ? 接著回聲在屋子里散開,讓我仿佛剎那間身處阿修羅地獄,耳邊充斥掙扎的哭嚎。
? ? ? ? 我看著吳銘被帶著尖刺的藤蔓緊緊纏住,被帶走了整個人生的他,如同兒時的那只在淤泥里掙扎的螞蚱。
? ? ? ? 我站在外面伸出手抓住了吳銘的胳膊,往外拽著,當我力氣耗盡的時候才發覺,吳銘已經救贖不了。
? ? ? ? 他慢慢的被藤蔓吸附溶解,直到血肉之軀已不存在。
? ? ? ? 我恍然大悟,吳銘的肉體凡胎因她而生終將也因她而去,這才算是救贖。
? ? ? ? 待這明日的晨光再次普照,陰霾散盡,他仍舊是那超凡的浪子,從未路過什么摯愛,從未談過什么人生瑣事。
? ? ? ? 城市是城市的,影子卻是你的。
? ? ? ? 每一寸和你走過的路,每一處隨你經過的地點,此生不可忘。
? ? ? ? 我飄浮寂寥的生命贏得你光顧,絕非憾事。
? ? ? ? 權當我是在無垠之丘開了一間面館,你趕路到此,我下一碗面給你,待你吃完歇了片刻,我起身送你走,若不可留,我尚可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