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商學院的學生，我理所應當地認同著邊沁的效用論。人之所以會做出某種選擇，是因為主觀上認為該選擇所能帶來的效用最大，這個效用顯然是用來滿足自己某種需求的。所有人類的行為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釋，繼而所有的行為又都可以解釋為投資，因為即使是彎腰撿起一根筆也要花費時間和力氣，但如果能親手將筆放在她的課桌上獲得她的點頭微笑作為收益，那么耽誤一道數學題的成本也就微不足道了。

而如果以投資理論來解釋人的行為，就又要牽扯到風險控制——投資中最重要的部分。學校的食堂和校外的韓式餐廳，是兩種滿足食欲的投資選擇，但為了規避月底現金短缺的不確定風險，小紅最終決定放棄滿足度較高、投資也較高的韓式餐廳，在食堂吃兩塊燒餅。兩百元的假紅木項鏈和三千元的銀飾，對小華來說都可以作為追求小紅的投資選擇，如果小紅雖然窮但是眼睛不那么瞎，那么假紅木項鏈雖然投資成本低，風險卻相當高，小華需要謹慎地考慮。

所有可以理性計算，可以滿足理性人假說的前提，都是我們經濟學和商學學生最喜歡的問題背景。可是如果是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明原因、不明動機也不知如何抵抗的愛呢？

在理性計算自己的存款后，我放棄了貝加爾湖的行程，定了飛往圣彼得堡的機票。圣彼得堡不愧是俄羅斯的明珠，我拖著行李箱走過的每條街道都比上一條更精致，我看到的每座建筑的雕刻和紋飾都比上一座更繁復，空氣也很好，高清晰度加高飽和度，鏡頭隨處對焦都是好照片，但是非常不巧，我降落在了一大塊冷雨云之中，早上我出門時莫斯科已經有二十多度，我穿著短袖和薄牛仔外套、戴著墨鏡，心情愉快，而圣彼得堡依然在冬天的噩夢里，毫無準備的我非常尷尬地在馬路邊打開行李箱找出厚衣服圍巾，當街披上然后快速去尋找我在Airbnb上預約的住處。

安定下來之后我決定出去吃點什么，走著走著到了涅瓦河，我想到涅瓦河是通入海的，而我住的地方離海岸應該也不遠，雖然刮著七級大風，下著小雨，但我還是向海邊走去。

晚上九點的圣彼得堡天依然是亮的，我只是突然很想要拍照片給在海邊長大的我曾經喜歡的人看。但我估計錯了圣彼得堡的城市建設，一般來說越到海邊應該越多休閑消費區，但我一路摸過去，全部是汽車修理廠和汽車回收站，荒無人煙，我想到《低俗小說》里汽車回收站的用途，再想到近來頻發的惡性事件，一路心驚膽戰，但我也還是不打算回去，我已經走到了半路，怎么可能回頭，正如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的感覺。

一個人去看入夜的海真的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尤其是在非假日的圣彼得堡的非觀光區，一直一個人走在路上，路燈漸漸亮起來了，還是只有我一個行人，又寂寞又害怕，硬著頭皮不停下。走著走著可以聞到咸咸的海風，天空是深藍色的，遠方海上的云也被映成深藍色的，只有路燈是黃色的，一串路燈像是水面上的浮標一樣指引著方向，我已經看到了涅瓦河的入海口，但卻突然沒辦法向前了，一堵墻堵住了我的去路，不知道那邊是什么，也沒有可以踩著翻過去的東西，只能停在這里了。

在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了公交夜間變線，只能繼續步行回去，遇到了神志不清在路上嚇唬人的醉漢，去超市想買飲料卻因為沒有零錢而不得不繼續忍受口渴。這一行是徹徹底底失敗的，起碼是一無所獲的，大風一直鼓動著碎砂襲擊我，圍巾也漸漸無法保暖，沒有看到海，也沒有拍到照片，更別說發給曾經喜歡的人。走在路上的時候并不開心，并沒有抵達心中的目的地，而回去的路更難走了，所以到底為什么呢？

人需要預期到某種效用才會采取行動吧，而我預期到的，我可以直接得到的效用簡直不值一提，不過是一兩句閑聊而已：“看，這是圣彼得堡的海。”“啊，看到了。”這樣的對話對于今日的我來說，沒有什么好欣喜若狂的；自我感動也說不上，因為我并沒有料到路會那么難走，真的走著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情緒，大腦把思考的能量都挪去保暖了，軀體只是機械地走著而已，我猜很多走藏路凈化心靈的人大概和我是一樣的，確實是可以凈化心靈的，不但雜念沒有了，看地圖都需要很久才能反應過來自己在哪里。

我回來裹在被子里自我反省我的出發點，為什么我會想要拍入夜的海。其實一開始也只是想，曾經喜歡的人既然在離海不遠的地方長大，應該看到不同的海會開心吧，不管這開心大概有多少，總而言之我想讓它出現。

沒有內外部評估——我不知道精確的路線，也不知道自己的體力上限，因此也自然沒有風險控制，也沒有收益預期，就像是有一把錢，我把它們直接撒了出去：“也許這樣某個人會開心呢。”

這種事也就過去和現在會做了，因為就算今晚走錯了，還有明晚，這次輸光了，還能再來，還有下次，我只是還沒窘迫到那個地步而已。

嗯，愛哪里是投資啊，愛是希望渺茫的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