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5 流浪記(初版)百面相 原著?林??芙美子?(日)??翻譯?紅葉

前言

放浪記(初版)-原著林芙美子(日),于1928年開始連載于“女人藝術”,后有大幅修改,1951年6月林芙美子去世,50年后版權到期,被青空文庫收錄?,F在出版的“放浪記”由改稿后的第一部加上第二部及1946年連載的第三部而成,“放浪記(初版)”是總結了連載在“女人藝術”的部分,為同作品的原型。

放浪一詞在日語里為“流浪”之意, 查詢時發現放浪記(新版)的翻譯版都已放浪記為書名,故沿用之。但是隨著精讀并翻譯此文章,全無放浪之意,純粹為上世紀20年代日本的女性文人雖敢愛敢恨,卻也顛沛流離的生活的自述,一面努力掙錢維持生計,一面堅持自己的文學喜好與創作。實為尋找文人真諦的生活寫照,故此篇開始更名為“流浪記”。



放浪記 百面相

百面相


四月×日

地球啊乓乓碎裂成兩半吧!即使是我這樣憤怒地吶喊,我也不過就是一只黑貓,世間的人們一定會斜著眼睛,一味地讓你安靜安靜。

又是和往常一樣在孤寂地早上醒來,看著掛在薄墻上的黑色陽傘,就會看到它變換成各式形狀。

今天這個男人也是與女演員手挽著手,說著我們無產階級之類,戲劇里的臺詞,走過明媚的櫻花小道吧。

我一直看著背對著我睡著的男人的頭發。

啊啊如果就這樣把被子的口子封上,不讓他出來的話......。

——喂坦白吧!——什么的,如果用手槍抵住這個家伙,這個男人會像老鼠一樣滴溜溜地亂轉吧。

你不就是個演戲的嘛。成了知識階層的哈巴狗,說我們是同志!也是不堪的緊。

我已經對你厭煩了。

從你的那個黑色的包里,有兩千日元的存折和情書想要跳出來,以伸出了雙手。

“我馬上就要吃不上飯了。必須進入誰誰的劇團才行......我有我的節操啊?!?/p>

我是個非常姑息男人的女人。

一聽這話,立即潸然淚下,那我去找工作吧。

接著這四五日,我為了找工作,累得筋疲力盡回到家中......你這個騙人的家伙!昨夜我偷看了你一直小心翼翼鎖著的那個包。

兩千日元的金額,沒有你說的我們是無產階級那般少吧。

流下那么美麗的眼淚的我看起來像個傻瓜。

有了兩千日元,和年輕的女演員,要是我的話暫且可以過一陣子了。

啊啊人生在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這樣睡覺時是圓滿的夫婦,吻卻是冰冷的,礙難從命。

你的身上充斥著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妻子和年輕的女演員的味道。

你就抱著對那樣的女人的情欲,為了嫖資將手纏向我的脖子。

給我滾開!

不如做個妓女,不用操心,不知道有多好。

我一躍而起踢了男人的枕頭。你這個騙子!男人就像煤球一樣粉碎崩潰了。

爛漫和花爭相開放的四月的天空是紅旗,地球之外,颯颯的熱風溢出,喂喂看不見的呼喊聲在四月的天空中綻開。

跳出來吧!

還是在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做事吧。在茫茫的霧靄中我看了看自己的粗手,看了看黑色的手腕。


四月×天

第一次是隨隨便便,第二次是謊言

第三次只被當作是不至于......

可憎的我的煩惱啊,果然我只是個女人。仍是會難過得悲痛欲絕。

活雞膽

煙花謝了夜以至

東西!東西!

與男人的最后一幕馬上就要上演了

被砍得一刀兩斷的男人的腸子里

鳉魚在活蹦亂跳的游動


可疑,可疑的夜

誰都不在的家里會有小偷光顧的!

我是因為貧窮連男人都跑了

啊啊是個被漆黑蒙住臉的夜。


凝視著土地走著,悲傷愈深,像病狗一樣開始顫抖。啈!這樣可不行。

今天也是在美麗大街的泊油路上我像野犬一樣彷徨——買不買女人,賣女人了......。


即使挽留也是挽留不了的了,如果是想要斷掉的牽絆不如就跟這個男人果斷地分手好了......。


窗外不知名的大樹彎彎,盛開著的白色花朵上,小小的白色蝴蝶成群,香氣滿溢。

傍晚,走到月光照亮了的走廊上聽著男人演戲的臺詞,少女時光的回憶,忽然像花香一樣飄過眼前,我就想大聲地質問月亮——哪里就沒有好男人嗎!

這個男人叫座兒的戲目是,曾經與藝術座(注1)的須磨子合作的叫做剃刀的劇。

我的少女時代,在九州的戲棚里,看過這個男人演的剃刀。

須磨子的喀秋莎也不錯。從那時到現在已是時光荏苒,這個男人也是近四十的年紀了。

“對演員來說,還是演員的太太好啊?!?/p>

看著獨自練習的被燈光映著的男人的身影,還是不得不覺得這個男人也是挺可憐的。

在紫色的燈罩下,背著劇本的男人的側臉,像是在縮小,從我眼前漸漸遠離。


“出去巡回演出,我和那家伙訂了同一旅館,還幫了那家伙拿包......但是她還是趁我不注意,穿著睡衣就躲進那人的房間里去了。

我是喜歡把那個女人弄哭的。敲打敲打那個女人,就會像橡膠一樣反彈,使盡渾身的力氣哭泣的樣子,就是單單看著也開心。”

兩個人一坐在廊子上,男人就熄了燈,講起跟了他七年已經分了手的女人的故事。

我被忘在圈外,登場人物只一個人,看著茫然的夜空,這個男人也不行啊......廟里被踩著的小鬼不知躲在哪里哄笑著。


我一覺的悲傷就會腳心發癢。在一個人徑自說話的男人身邊,我悄悄的將鏡子傾向月亮。

有著濃眉的我的臉像漩渦一樣團團轉去,世界任何地方都像月夜一樣明亮多好啊——。

“喂,我們還是分手吧,不知為何想一個人待著......我已經不在乎了我想一個人生活。”

男人像是恢復了意識一樣,喘著粗氣揮掉眼淚,帶著分手意味著的一種多情善感,潸然淚下地欲抱我。

這也是無聊的表演嗎,來吧要開始忙起來了,我將男人拋棄在二樓,跑到動坂(地名)的街上。

不管是誰握個手吧,沖進賣混沌的路邊攤,先倒一杯支那酒,我要將與乏味的男人的吻吐掉。


四月×日

“那我走了?!?/p>

在大街的交叉口,比陌生人還要冷淡地,我和男人分了手。

男人在做一個叫市民座的票友們演的戲,每日往返于龍之川(地名)的小練習場。


我也是今天開始通勤上班了。

讓男人養活這件事,真如嚼蠟般辛苦,就別想恰好合適的工作了,是故我的職業是在一家牛肉店里做女服務員。

“來一份炒里脊肉!”

這不是經濟很不錯嘛,噔噔地上著樓梯,越發想唱好聽的歌了。

大廳里人群,每張臉都是有趣的影片。

端著肉盤子,上下樓梯,我的前襟,也隨著慢慢地鼓了起來。

哪里有貧窮之風啊,房間里充滿了聞上去就好吃的煮肉的味道。

可是上上下下,形式一變我已精疲力盡。

“過兩三日,馬上就會習慣的?!?/p>

女領班,梳著髻的阿杉,看到咚咚捶腰的我,還安慰了我。


到了十二點,這家店卻極興隆,我著急地想回家。

除了我和阿滿,大家都是住在這里的,完全不在乎時間,還在向留下來的客人死乞白賴地推銷各種東西。

“阿多,我水果啊。......。”

“哎呀我要鴨肉......?!?/p>

仿佛是野性的集會,笑了吃吃了笑,感覺時間會被無限地壓榨我無法不焦急。


我好不容易出了店門時,已經是近半夜一點鐘,不知是不是店里的鐘晚了還是怎么,市區電車早已停運了。

一想到從神田到田端的路程,我悲哀地只想無力地坐到地上。

街上的燈就像鬼火一樣,一盞一盞熄掉,無計可施只能開始徒步的我,眼中也慢慢地映出不安來。

帶著雨意地風吹著,日本髻的兩鬢像鳥兒拍打翅膀一樣,我垂頭傷氣地,注視著呼啦呼啦明滅著的仁丹廣告燈箱。

什么人都好,只要有人路過山下,就請他帶我一程吧......我恍惚地看著寬路。

我真的需要這么辛苦來為他竭盡全力嗎?冷不防一個穿著號衣(注2)騎自行車的人,忽地像煙一樣飄過。

我把一切都撇下豁出去地喊道,

“您是往八重垣町去的嗎!”

“啊啊是的?!?/p>

“不好意思,我要回田端,可否讓我搭乘到您去的地方啊?”

我拼命地,像搖著尾巴地狗一樣跑過去,靠向那個貌似工匠的男人。

“被差遣來辦事情晚了,要是你覺得行就坐上來吧。”

已經無所謂了,我單手拿著漆木屐(注3)掖起下擺坐到那人騎的自行車后座上。

將手牢牢地搭在號衣的肩上,在這奇妙的深夜坐著自行車的女人,我潸然淚下。

希望可以安全回家......不祈求點什么就無法安心。

看著在夜里也能看清楚的用白色的字寫著染坊,松了一口氣,繼而已是精力充沛,可以自然的笑出聲了。

在根津(地名)與匠人分別后,我又飄飄悠悠地唱著都都逸(注4)加快了腳程。

趕回像個貨物一樣冰冷的男人身邊......。


四月×日

從老家,寄來了海水氣味很重的被子。

在被太陽照得松軟的廊子上,曬著被子,就想出聲歌唱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今晚有市民座的公演會,男人一早就帶著化妝箱和和服出門去了。

我用許久沒有澆過水的盆花也似的干涸了的熱情,一晃一晃地從二樓的窗戶目送男人高高興興的背影。


傍晚去到四谷的三輪會館時,已是人潮洶涌,演出的是仍是剃刀。

男人的弟弟眼尖地看到我,就吧嗒吧嗒地眨著眼睛,——嫂子為何沒去后臺呢......人很好做木工的這個弟弟,與哥哥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舞臺上正是粗暴的夫婦吵架。

啊啊是那個女人,看著自鳴得意地說著臺詞的那個家伙的對手女演員,我第一次像個女人一樣忍不住嫉妒起對方來了。

男人穿著一直穿著睡覺的睡衣。今早看到背上有兩寸左右的綻線,我故意沒有給他縫上。

只顧自己開心的男人討厭死了。

我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就想拂袖而去,跟兩三個詩人朋友,走到溫暖的外邊。

這樣美好的夜晚,要是裸著身體跑步想必會是愉快的吧。


四月×日

“我打去電報的話,馬上回來哦?!焙?!男人還在說謊,雖令我氣憤,還是拿了十五日元,就急急地趕往難忘的停車場。

我要回到浸染了海水氣味故鄉,啊啊全部全部都給我滾開,我不需要。

男人與我到了精養軒坐在白色餐桌旁,用日本料理設了簡單的離別宴。

“我暫時打算在那邊待著?!?/p>

“這樣與你分手,我知道一定會思念你的,現在只是覺得無論怎樣也無法挽回,都不知道是否真的要放棄與你同席,真的是茫然無措的感覺啊?!?/p>

啊啊是夜晚是夜晚是夜晚了。

是什么也不需要的夜晚,搭上火車后吸口煙吧。

在車站的小賣店,購買了五六個青盒BAT(注5),我從火車的窗口,真的只是冷冷地握了個手。

“再見,多保重啊?!?/p>

“謝謝......祝你身體健康......?!?/p>


緊閉雙目一下子睜開眼瞼,被控制住的淚水泉涌而出。

在開往明石(地名)的三等車箱的一隅,沒有行李沒有任何東西的我,無拘無束地身長雙腿任眼淚傾瀉而出,打開了令人眷戀的BAT的銀色錫紙。

中途要是有看上去有趣的地方就下車啊......我仰起頭看著垂在頭上方的地圖,目不轉睛的讀著車站名。

好想在新的土地上下車試試啊,在靜岡?還是名古屋?但是,不知為何那也讓人不安起來。

倚在黑暗的窗邊,一直看著黑暗處人家的燈光,忽的我的臉像是照在鏡子上一樣鮮明得印在上面。


跟男人已是分手了

在我的胸中有小孩在揮舞紅旗

那么為我高興嗎

我已經是哪里也不會去的了

就跟大家一起揮舞著旗幟生活吧。


大家就那樣跳出來吧

然后堆積石頭

然后把我拋向空中吧


把我放在石頭之城

來吧跟男人分手我不會哭!


用力地用力地揮舞旗幟吧

貧窮的女王回歸了。


外邊是漆黑一片,且斷且行的窗外的風景中,我將自己地眼睛鼻子嘴緊緊地貼在玻璃窗上,仿佛咸干菜貼在上邊。


我到底是去哪里啊......每每在各個車站聽到叫賣東西的聲音,我都是膽怯地睜開眼。

啊啊如果活下來是這么艱難的事情,不如就成為乞丐,流浪走遍全國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沉浸在小孩子一般的空想中,又哭又笑又扮鬼臉的,忽地看向窗戶,這個又是我的奇妙的百面相。

啊啊竟然有這么有意思的活法,我嘭的跳上堅硬的靠墊,不厭其煩地,眷戀地凝視著自己可憐兮兮的百面相。

——一九二三年四月——

~~百面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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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藝術座:1913年(大正2年)島村抱月與松井須磨子為中心在東京結成的新劇劇團。因抱月與須磨子突然辭世,于同年8月解散。同13年由水谷竹紫與水谷八重子等再建,于1935年(昭和10年)竹紫的辭世自然消亡。

2)號衣:手藝人,工匠等所穿,在領上或后背印有字號的日本式短外衣。

3)漆木屐:少女穿的木屐。

4)都都逸:一種俗曲,用口語由七,七,七,五格律組成,主要歌唱男女愛情。

5)BAT:日本百年老煙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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