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小說是張愛玲的小說,電影是李安的電影

再看李安的《色戒》,較之從前感受已然大有不同。為了對其有更加深入的了解,又去看了張愛玲的原著小說,甚為驚駭:這高度的歷史性還原中立意著如此不同狀態(tài)的感情碰撞。由此才真正了解了何為“小說是張愛玲的小說,電影是李安的電影”。

張愛玲被稱為“漢奸文人”的時代已經(jīng)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我無法去感受在當(dāng)時的時代背景下她以“十分曖昧”的手法寫下這樣一個“并不十分臉譜化惡”的漢奸賣國賊起碼就輿論方面她受到了多少沖擊。但拋開這點不談,誠如李安所言:“張愛玲是非常大膽的:

抗戰(zhàn)這么神圣的事情,一個女英雄去色誘這樣一個舍身報國的大前提主題下面,她居然去探討一個女性的性心理學(xué)。

是的,性心理學(xué),這由性到欲,由欲再生出了感情。只是這感情,張愛玲與李安定位各有不同。

最明顯不同的是那三場床戲。《色戒》在張愛玲涂涂改改了三十年后早已成了一部“藏的比露的要多”的作品。但她也十分明確地指出“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過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道”。李安深諳此意,于是著力打造了這“色”與“戒”。關(guān)于那三場床戲很多專業(yè)影評人已經(jīng)說得十分清楚,就連李安本人,也對其做了十分詳細(xì)的注解:

1、做愛這件事上,它其實并不是那么單純。它會釋放一種愛意出來,它是關(guān)鍵的,它是一種催化劑。到了那個地方,又要在愛的層次上面,跟情義的層面上面做突破,又要去應(yīng)對那些東西。它其實是我們的一個表達工具。
2、只有透過扭曲,才能看到里面是不是真的。和審問犯人是沒有區(qū)別的,所以它一定是有一些性虐待的。還有一些扭曲的形體語言,透過這扭曲看進去會釋放一種化學(xué)元素。
3、色誘情欲這個戲里面,透過一個審問者(易先生),從一個不信任人的角色去求取真相在床上的戲里面,去測試一個演員,一個終極的真誠的表演,對演員是一個終極的考驗。

因而藉由此李安的《色戒》中,在那暴虐的審問和瘋狂的試探中她已在慢慢確定他愛她,她也在慢慢地淪陷,她得以說出“雙方互往對方身體心里鉆”的那番話,他們兩人的性命握在對方手上。而張愛玲筆下的王佳芝卻是在最后時分看著“他的側(cè)影迎著臺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因著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才讓她心想“這個人是真愛我的”。這“色”的魅力、“戒”的魔咒,恐李安才說出了張愛玲當(dāng)時并不敢說的話。


張愛玲的《色戒》

張愛玲是殘忍的。在張的小說中,他同她僅是“虎與倀”的關(guān)系,是占有和被占有的關(guān)系,是發(fā)狂的試探和理性的步步為營。

在這場生死博弈中,她得無時無刻地算計:她得“時刻提溜著兩只乳房在他跟前晃”,得算計著在他膩了她之前奪了他的性命;得找借口稱小麥在外面養(yǎng)舞女,她為報復(fù)才同他在一起;得佯裝開心地收下財物,因“不為了錢反而可疑”……

而她放他走,也不單單是為了這由性產(chǎn)生出的愛。“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這目的,并非她沉迷于此成了什么色情狂。這目的,是她犧牲了童貞后的一種自我慰藉,是對這兩年她被別有用心的人算計的不值、她怕染上臟病的恐懼的一種徹底釋放。我想張愛玲實在討厭如鄺裕民般的人的,不然也不至于這甚至成了她最后動搖的原因之一。

張愛玲寫易先生,甚至干脆一點情面都不留了,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懼。

他送她戒,無非是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是這權(quán)勢起了春藥的效力,也為這中年以后還能有這樣的奇遇陶醉。

她死,他竟?jié)M足于“她是真愛他的”,滿足到“想不到中年以后還能有這番遇合”。他坦然地面對了自己的狠心:“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他覺得“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當(dāng)然是她死),她的影子會永遠(yuǎn)依傍他,安慰他。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guān)系,虎與倀的關(guān)系,最終極的占有。這樣,她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這樣,他才能在這前途堪憂的生活中,看到心底的那一絲光亮。


李安的《色戒》

李安是寬容的。在李的電影中,他同她是“郎與妹”的關(guān)系,是兩個寂寞之人在互相索取、互相折磨后的用力緊擁,他們?nèi)缇€穿入針般地進入了彼此。

小說中沒有交代王佳芝與其家人的關(guān)系。我曾經(jīng)思索過為何給予這未出過場未露過面的父親如此多的“戲份”,直到我將之聯(lián)系到張愛玲本來的身世命運。她的前途的飄搖不定、她對父親的愛恨糾葛,也在某種程度上使她對大她一倍年歲對她有明確強迫性的易先生產(chǎn)生了依戀吧。

他們的初遇與重逢,更像是她引著他一同跳下這布滿情話的深淵。

“你很聰明,賭牌倒是不怎么行。”
“是啊。老是輸,就贏過你。”

三年后再次相遇,她見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怕他把她忘了,也注意到他瘦了。

“很忙吧?你瘦了很多。”

她似是在心疼他仍然在刀口上舔著血過日子。

“還能活著見面,也不容易。”

她那無畏的眼神也直擊了他的內(nèi)心。

“那你一定很寂寞。”
“可是我還活著。”

而那三場性愛戲,更是一次比一次的暴虐,一次比一次的更無保留,一次比一次地沖擊著極限,直到彼此精疲力竭直到奔潰為止。

如果說第二次交匯時易先生在高潮時仍不敢閉上眼睛是他的猜忌與多疑,是對她仍有著不信任。那么第三次交鋒中他已然投入這畸形之性愛,滿載情欲地閉眼等著那巔峰一刻了。她用枕頭捂住了他的眼睛,是不想讓他看見槍。他沒有看見槍,在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見,他只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感受到了他仍然活著。

于是他送了她戒。在懷著被他識破的忐忑不安中收到了他用心準(zhǔn)備的驚喜,在她將葬送他性命的那一刻面對的是他那對盛滿愛意的眸子。在那樣的瞬間她怎么撐得住呢?

“快走!”

“這不是我的戒指。”


與小說不同,李安將側(cè)重點全部放在他與她的感情戲上。王佳芝甚至徹底原諒了鄺裕民那隊人,她本也感慨“是我太傻”,但在看到鄺裕民的自責(zé)時她甚至安慰他到“我們都付出了代價。”王佳芝與易先生這色與戒,這眼角眉梢透露出的欣喜,皆是因為彼此,再不為別的。

那么臨死之前鄺裕民望向她的眼神,是在表達些什么呢?

最后附上天涯歌女的歌詞: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愛呀愛呀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望

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愛呀愛呀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誰不 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愛呀愛呀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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