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的夢境，串聯起來的模樣，竟是一張已經被時光模糊了的面龐。夢初醒時，才想到那年的離別那么匆忙，竟忘記了揮手好好說一聲，再見。
仲夏燥熱的夜晚，躺在一大堆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行李中間，累到癱瘓卻怎么也睡不著。手機屏幕不亮了我就立馬把它點開，可是就算這樣，它也沒有發出我想要聽到的叫聲，不做它義務的工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更像一塊破銅爛鐵。
孔澤，這次是你自己要放棄的，反正這段感情我們雙方都堅持不下去了，所以不是我陳露沒良心。
我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到叩門聲，輕輕的，一下，一下。
找不到拖鞋，光腳踢開不知道攔住我的什么東西，伸手在昏暗中搜尋門把手。吱呀，一種開啟某種儀式一樣的聲音。
樓道昏黃，燈泡在一閃一閃耗盡它最后的職責。我拿胳膊擋了擋眼睛，才勉強辨析出來人的長相。
有過那么一個瞬間希望是孔澤，來跟我斬斷這斷藕最后的殘絲。
我在腦海里搜索，穿過凌亂的行李，翻越那些年我一次次所謂戀愛的經歷，才在記憶最深處喚起了那么一絲絲的印象。
他拉起我的手，一路奔跑，身旁閃過霓虹的尾光，閃過三三兩兩車燈的微光，閃過高中校門對面那家網吧網管大媽的大嗓門，周圍事物才終于靜止下來。
我終于看清了那一張臉，鋪滿青春的稚嫩，白白凈凈的。
許唯，好久不見。
“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奶茶劉若英的歌聲從那一堆廢銅爛鐵中傳來。
“孔澤你滾蛋，不就是要說分手嗎？大清早打擾我睡覺是想死啊……”原諒我有起床氣。“陳露，你就是太自我太任性所以我們才走到這一步……”
啰嗦如市井糙婦。
我果斷掛斷了這打擾我美夢電話。不出意料，幾分鐘后果然收到某人的短信，長篇大論總結起來不過是讓我把忘在他那的東西拿走。
偏要搬到離他那么遠的地方，讓我走了那么久。
鑰匙照舊放在電表箱里。房間里的東西也和我走之前沒什么區別。我徑直走到書房，找到所謂的我沒帶走的東西。
原來我收藏了這么多沒用的東西。每一次和孔澤旅行的車票、電影票、有紀念意義的照片，滿滿一盒子，此刻都變成了廢紙，多諷刺，盒子上的DOVE仿佛都在嘲笑此刻我的狼狽。
“別回憶了，有什么用。收拾收拾帶走吧，我希望以后能過上沒有你安排的正常的生活。不想我的世界被你主宰，我是真的煩了，我們都知道對方不是對的人，就不用浪費時間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孔澤已經回來了，帶著一公文包的簡歷和一身的疲憊，不改他往日的啰嗦。
“工作找到了嗎？”聲音一出來，我都沒想到自己說話竟然也可以這么溫柔
“陳小姐，我想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對了，書桌下面還有你一箱舊物，別忘了帶走，我可不想我以后的女朋友來我這看到你的東西，又得我解釋半天。”
是因為最后一次見面嗎？我竟然有耐心聽他說下去。畢竟，也許以后這熟悉的聲音就再也聽不到了。
不過，孔澤先生似乎不愿意賣我這個面子，沒再多啰嗦一句。
我們給彼此的溫柔竟然在最后的再見，多傷人。
鐵盒的底部，意外翻出了消失多年的高中畢業照。
那時的我。還沒有長出奔三路上的第一條皺紋。
那時的許唯，自帶光環。
青春里的老套路，我們的故事，始于成為同桌的那一天。
“你也喜歡這首歌嗎？”“對啊對啊，超愛的！”“不過我給推薦他之前有一首自己寫的……”
“陳露，許唯，拿著書站后面去！說說說，有啥話要在課堂上說個沒完！”
那段時間，我正處在叛逆期，莫名的就喜歡和長輩作對。這種惹怒老師的戲碼，是常有的事。
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和許唯熟了起來。
臨近暑假，還在煩著放了假就沒人能這么每天陪我聊天說笑了，生活該多枯燥。偏偏他請假回了老家。
愛而不見，搔首躑躅，原來就是這么種感覺。
而接踵而至的發展讓我真想直呼屋漏偏逢連夜雨啊，為什么不能把我們分到同一個班！
我單相思漫漫征途的開始。
“你是不是傻了，怎么什么東西都能跟許唯扯上關系？”“你每天這么想著他又能怎么樣呢？”“能不能正常一點，陳露同學，你現在的正事是學習好嗎！”“好了你繼續當怨婦吧我不管了！”
閨密的吐槽并不能阻止我在暗戀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難忘那一年的圣誕節，五音不全的我硬著頭皮在班級聯歡會上給你唱了首歌，被大家嘲笑的時候收到了你的驚喜。我們在校園的小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羞澀著表達著我的思念，你不太懂我的暗示只能撓頭笑笑。我多么我希望時間可以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可以讓我多看兩眼，我的少年。
臉上吹過深冬里我遇見過的，最暖的一陣清風。
感覺像是在背誦一本書，他的愛好我爛熟于心，他的行蹤我盡在掌握，我囤了像一水庫般的小心思在每次的擦身而過間只敢像小水龍頭一樣暗示他那么一點點，更在得知高三又同班的時候心里簡直要放煙花了。
真是中毒了，無解的毒。
不過戛然而止在一個普通的中午。
吃完午飯早早去教室的我，看見了在教室打游戲玩得正嗨的他，突然心里莫名的來氣，我這么努力的學習為我們的未來奮斗，可是你這是在干什么？
我們這點默契都沒有嗎？有點傷心。不想和你說話了，我的不爭氣先生。
這便是我能想起來的，關于我和他，沒有了下文的故事。
想想就能笑出來啊，真是符合十七八歲天真的年紀能做出來的事，也是唯一一次，使盡全部的力氣，那么單純地喜歡著一個人。
幼稚，但也蠻可愛的。
結束回憶。收拾完畢，下樓熟悉熟悉新環境。
小區的人行道還挺好看，彩色碎玻璃嵌進水泥里沉默不語，夕陽的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鉆進地面變成彩虹。
在這一道道彩虹間，一雙熟悉的帆布鞋映入眼簾，上面我拿蠟筆書寫的CL還依稀可辯。
許唯燦爛的笑容秒殺了周圍一切存在。
“露露，好久不見。”
我飛奔過去，撲進他懷抱，貪婪的捕捉著存在在我十七歲的想象里，誘人的溫暖。聽著他溫柔的聲音拂過耳畔：“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年少歲月里的心心念念。
久違的悸動。
經過了很多個心跳加速的瞬間，才舍得把他放開：“你怎么會在這，難道，你也住這個小區嗎？”他靜靜地看著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好熟悉的笑，一樣的上揚角度，一樣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不過你當時為啥突然不理我了，弄得我摸不著頭腦？”我想想當年賭氣的原因那么幼稚，只能對著他傻笑。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秒針請等一下，請確認我沒有聽錯。
“你……”真想照照鏡子看看我的舌頭是不是打結了。
“我當年是不是隱藏的很好呀，你都沒有發現我也是喜歡你的，不過你突然疏遠我了讓我很是傷心啊！給我個機會彌補遺憾好不好？”
“啊？”什么情況，平日里自詡很會隨機應變的我，難道腦回路也打結了不成？
我們真的可以嗎？
許唯很快用他的實際行動做出了證明。
“假期我們去蹦極吧，我超級想去的。”“你不知道我恐高啊……”
“那去看電影好了，最近剛上映個愛情片跟不錯。”“愛情片多幼稚，換個動作片！”
“怎么不吃了？”“這些全是我不愛吃的菜……”
“陳露你一點都不了解我。”“那你就了解我嗎？”“算了，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談不下去了。”
“親愛的，你干嘛呢？這位是誰，怎么不介紹一下。”一穿著有點露骨的女人，遠遠走過來，親昵地一把挽住許唯的胳膊。
“露露，你聽我給你……”“解釋個屁，又到處給我拈花惹草！”露骨女人怒氣沖沖地帶走了我對十七歲最后的留戀。
只留我在原地瞪傻眼。
好想爆粗口……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
原來許唯只適合留在青春的記憶里，單純的幻想敵不過生活的瑣碎。
這一刻，突然好想念孔澤。
多數時候，只有我能受得了他的啰嗦，也只有他能容忍我的我行我素，在每次耍完小脾氣后不久就主動跟我和好。年少時的感情固然唯美，但是這幾年陪我一起哭一起笑一路走過來的人，才是我最應該在意的人吧。
可是為什么吵架的時候我不能想到這些？我把最多的溫柔給了青春里很可能不會再見的美麗回憶，卻把最壞的脾氣給了身邊一心一意陪我的人。
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飛奔向你，再不努力挽留就要錯過的你。
腳底板和大地擁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快要飛起來了，甚至拿出了百米沖刺都沒有過的速度。
我恨不得自己真的會飛，至少在這一刻。
孔澤竟然在樓下等我，這不科學。
“孔澤，我以后不會再強迫你遵循我的意愿生活，也不會再在你需要支持的時候還給你數落，我知道我的任性讓你覺得很累，相信我，我改……”想想我那么熱切期待卻又深深傷害了我的許唯，和彼此折磨，已經快要放棄我的孔澤，淚水已經止不住的奔涌而出了。
他輕輕牽起我的手，拉近，抬起雙臂輕輕地環抱著我。“四五年的感情的，你覺得我能做到這么快放棄嗎？我們最近因為工作各個方面的原因吵得特別多，但我知道我們都是為我們的未來好，只是把自己的想法無意識地強加給了對方，我們需要的只是再多一點耐心的溝通，以前那么多次吵架都能輕松和好，我相信，這次也可以。”
孔澤的這翻話我不知道自己聽進去了多少，但我已經在心里暗暗發誓，我愛的人已經為了我們的感情邁出了一步，我為什么就不能做出一點努力呢？
我抬起手臂，想要緊緊擁抱他。
兩手撲空，只抓住了一把寒涼的子夜空氣。
雙眼睜開。
沒有許唯，沒有和解，只有我尷尬的雙臂還懸在空中，沖著空蕩蕩的天花板。愣了一愣，收回手臂，拍拍臉，這是夢。
但是又那么真實。
原來夢里的我，已經替自己做出了選擇，我是不是應該在現實中，彌補那些未完成？
趕緊尋找手機，沒有那最后告別的電話好短信。
證明還來得及。
我即刻穿上拖鞋就往外跑。
我多么希望像夢里一樣出現在你的面前，告訴你我所有的悔意和不舍。我瘋狂地飛奔，汗水也順著皮膚一路飛奔。我瘋狂地敲打著你的門，卻收不到任何的回應。
“敲什么敲，對面沒人了，今天剛搬走，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那他去哪了您知道嗎？”
“不知道！”
嗵的一聲關門聲，震得我心臟都不敢再跳。
來不及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是鐵了心要放棄我了。
做什么亂七八糟的夢，如果永遠傻傻的自我著，也好過一襲睡衣拖鞋坐在樓道的涼風中撕心裂肺。
如果可以不醒來，那該多好。
時光匆匆，夢里遇見的人，醒來卻也許再也見不到，夢里才知道，我和我的真心一次次的錯過。
你們都帶著愛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和這空歡喜的，夢一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