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的爺爺去世的前幾年,小米一直在夢同樣的一個夢:她夢到爺爺家院子前面的一戶人家墻的縫隙里源源不斷地冒著黑氣,黑氣都被什么東西收到了爺爺家的院子里,然后消失不見。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試著和爸爸媽媽說了一遍卻發現大人們根本不把她說的話當真。于是她自己偷偷地跑到夢里那面墻去看,果然看到一條細細長長的縫。這條縫,在爺爺去世的前幾天,已經開到可以跑進一只小雞,她不明白為什么墻開這么大的口子了而前面的那戶人家居然還不打算修房子。
爺爺去世之后,爺爺的房子就徹底空了下來也沒有人打理,日漸冷清。爺爺的孩子們,都住在城里的樓房中,老家的那個大院子,沒有人看得上,大家都只當做每年清明時候來住一夜的招待所。小米也是一樣,但是爺爺下葬那天她從爺爺家回自己家的時候,偷偷的把爺爺抽了一輩子的旱煙桿給帶走了,想著,雖然自己不抽煙,但是看到就像看到了自己和藹可親的爺爺,留個念想。
一個周末,小米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家,把小米反鎖在家里,冰箱里留好了飯,放進微波爐里打熱就可以吃。小米的膽子其實不大,從來不敢看恐怖片,稍微看一個鏡頭就會嚇的做很久的噩夢。周末的晚上小米一個人在家里看著動畫片吃著奇炒(山西特產,用面粉和土制成),把爺爺的旱煙拿在手里陪著自己,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在夢里,她看到了一個發須皆白的老爺爺,老爺爺說,他是住在旱煙里的精靈。老爺爺問她有什么愿望嗎?小米說,我能再見到我爺爺嗎?白胡子的旱煙精靈想了想說:“孩子,人死是不能復生的,但是你爺爺現在在中陰界的0號街工作,你要是想見,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他。他現在應該還記得你們,等到輪到他過奈何橋的時候,喝了孟婆湯,他就再也記不得你們了。”
小米怯生生地問:“旱煙爺爺,那我怎么到達那里呢?”“你知道你爺爺院子前的房子有條縫嗎?”“知道,我老夢到那里,還偷偷去看過,那個墻真的有條縫呢!”“那是地府的冥氣泄漏了,所以本來你爺爺應該活80的,但是吸收了太多冥氣之后,多少還是受影響了。”“可是,那黑氣為什么不往其他院子里跑呢偏偏只跑到爺爺的院子里?”旱煙精靈的老臉一紅,偷偷嘀咕了一句:“還不是因為我嘴饞么~”他清了清嗓子,對著小米說:“我也不清楚。”小米翻過這篇,又問道“可是我現在被爸爸媽媽鎖在家里,也出不去啊,怎么能見到爺爺呢?”旱煙精靈笑瞇瞇地說道:“別擔心,你現在已經睡著了。人睡著的時候所做的夢,其實是他自己魂魄漫游的所見所聞。你也只有是睡覺時候的魂體,才能走得進那面墻。”“好吧,那你帶我去看看我爺爺吧,旱煙爺爺。”“你確定要去嗎?可能路上會遇到很多變數和麻煩,而且你還不能回頭,一旦你回頭,你的靈魂可能就回不來了,現實中的你也可能永遠睡去。”“我知道了,不能回頭。”“對,也有些游魂還想回到人間,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讓你回頭,這樣你一回頭,就是他們回到人間的時候。那個時候,你的身體里除了住著你的三分之二的靈魂,還會住著他們這些游魂。時間久了,就會產生一種叫做精神分裂的病。你一定要記得,無論誰叫你,無論什么聲音,哪怕是你的爺爺,都不要回頭,回了,就回不來家了。”小米點點頭。“好,現在,我們走吧。”白胡子老爺爺的身影忽然散作一團灰色的煙霧,包裹著小米飛速行進。
輕飄飄的小米只覺得好像只有一眨眼的時間,他們就已經來到了爺爺家的院子對著的那面墻前。面對著那個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黑色縫隙,小米心里膽怯極了,可是她又很想念她爺爺,從小小米的父母工作繁忙,都是爺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她長這么大,爸爸媽媽說人死了就會化成灰埋進地里或者放進罐子里,就再也見不到了。小米想,哪怕只是再見爺爺一面也好啊~“別害怕,你要記得,當你不害怕面對的時候,你的心里就亮起了一盞燈,你的頭頂就亮起了一展,你的肩膀上面就亮起了兩盞,總共4盞燈,足夠你面對任何事情。當你一回頭,就會有一盞燈熄滅。不管發生什么,別回頭,向前走。”白胡子的旱煙精靈說到。“你不跟我去嗎?”“我是精靈,進不去中陰界。我在這堵墻外面等你。等你到了中陰界看完你爺爺之后,你去0號街的盡頭有家雜貨店,你進去問問老板有沒有一枚紫色的煙絲錦囊,拿到錦囊的時候你吹響這個哨子,你人就會在現實世界里醒來。”
“你們在干什么?!”一個威嚴的聲音從背后響起,小米想回頭但是還來不及回的時候,已經被旱煙精靈推進了那漆黑的墻縫里,耳邊只有旱煙精靈那句:“千萬別回頭!”她像是跌入了懸崖或是被風暴席卷,總之,當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陌生的灰蒙蒙的地方。【嗯,這個時候其實爺爺家門上的兩大門神尉遲恭和秦瓊都下來了。】她攤開右手,發現一枚帶繩子的哨子,于是就把哨子戴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然后開始抖抖索索準備出發。
“xiu~”一個白色的毛絨絨的大球出現在她的眼前,一口把她吞了進去,不多時又吐了出來。球球繞著她轉了一圈,把小米的緊張慢慢撫平了,她想到了爺爺養了十多年的白貓,在爺爺去世后不久也不見了。不過眼前這個大大的白球肯定不是貓咪,因為它太大了,感覺好像比一個大人還要大,而且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鼻子沒有牙齒,只有一個嘴巴,可以180度開合。白色的大毛球繞著她轉了一圈之后居然慢慢變小了,然后乖乖地停在她的手邊。小米覺得挺有趣,剛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就撿到一只寵物。她把白球雙手捧著托到眼前,親昵地用鼻子蹭了蹭白毛球,然后說,“你想跟著我嗎?”白球動了動。“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毛毛?毛毛可以嗎?”白球張開嘴,冒出白色的氣體,然后轉了個圈,背對著小米,好像不是很樂意。“那,白白?”小米又試探著問。白毛球又轉了過來,嘴巴完全合起來到看不出的程度,然后往空中彈了幾彈,好像很高興。小米點點頭,“好的,那就叫你白白吧。我要去找爺爺,他在0號街,你和我一起去好嗎?”白球浮在小米前面的空中,一下子發出柔和的光,把她要走的路照亮了。
小米跟著毛球在灰色的世界里,心里漸漸溫暖起來。灰色的世界里的人多半也灰蒙蒙的,有人在她身后喊:“小姑娘,等等。”她剛想回頭,忽又記起了旱煙精靈的話,然后停下腳步,努力等待著后人,但是等了很久,并沒有人來。等她再次前行,卻又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哎喲我的腳崴了誰來幫幫我啊~”小米想回頭幫忙,但是又想到了旱煙精靈的話,于是她叫白白:“白白你過去幫忙看看好嗎?”白白依舊在空中漂浮著繞到小米身后,小米只聽到“啊嗚”一聲,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就這樣,跟著白白在這樣的世界里走了不知道多久,才到了0號街。小米一家一家店鋪地尋找爺爺,就這樣在一家書店看到了爺爺。爺爺還是去世前那精瘦的樣子但是卻沒了頹廢,好像還挺開心。她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爺爺安安靜靜地坐在柜臺后面看書,小米眼淚默默地掉了下來。她叫了聲“爺爺”。柜臺后的爺爺看到門口的小米,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歡喜,而是一把把她拉進店里,很緊張地問她:“小米?你怎么也來了這里?你也…?”爺爺頓了頓,有些艱難地繼續:“沒了嗎?”小米沒聽懂,她懵懵懂懂地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來的,爺爺我拿了你的旱煙,然后不知道怎么睡著了,旱煙里有個白胡子老爺爺,他帶我到這里來的。他還給了我這個哨子,說是讓我幫他在0號街找個東西,找到了吹口哨就可以回家了。”爺爺的表情如釋重負,然后緩緩的說:“小米啊,爺爺已經沒了。過陣子,爺爺可能就不在這邊了。想爺爺的時候,你看天上的星星就好,不要來這里,對你來說,這里太危險了。對了,不管誰叫你,哪怕是聽到了爺爺的聲音,都不要回頭,記住啊小米。”小米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旱煙精靈和爺爺都這么鄭重地強調這個事情,但是她記在了心上,她含著淚點點頭,“爺爺以后我不能再來這里找你了嗎?”“不要來啊孩子,這里對還活著的人來說,不是個好地方,你一個小姑娘家,不要隨隨便便來這里。”
和爺爺又說了很多,白白一直安靜地在小米的懷里。說完之后,爺爺把書店門一鎖,送小米去了街盡頭的“有家雜貨店”,小米抬頭看著店門上面的木頭牌子上的“有家”心里忍不住想,這老板真是個妙人。進去之后,只看到一個帶著眼鏡在雕刻東西的老人和滿屋子亂七八糟的東西。小米躲在爺爺身后,小聲地說:“爺爺,您好,請問有沒有一個紫色的煙絲錦囊?”老人抬起頭,透過眼鏡看著眼前的客人。小米這時候才發現,眼鏡老人的其中一只眼睛竟然是完全白色沒有瞳仁!
沉默的老人開口了:“我找找。”然后深一腳淺一腳地在亂七八糟的東西里翻找了起來,最后在一個柜子頂上找到了一枚紫色的煙絲袋子。他抖抖灰,丟在小米眼前,說:“那你用什么換呢娃娃?”爺爺說:“用錢買不行嗎?”眼鏡老人慢悠悠地說:“你是第一次來吧,不知道有家的規矩嗎?本店從不買賣,只交換。”小米囁嚅道:“可是,我沒有錢。”她剛說完,懷里的白白忽然飄起來,然后張開嘴,吐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在小米手里。小米伸出手,“老爺爺你看這個行嗎?”戴眼鏡的老人先是不經意地一眼掃過去,然后眼睛里瞬間充滿了光,飛一樣地來到小米面前,雙手捧起石頭,好像捧著絕世珍寶,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天啊,是魂石,這么純粹的魂石啊!”
爺爺和小米走的時候,老人還是沒從狂喜的狀態里清醒過來。爺爺和小米剛回到店里,話還沒說幾句,就有人砰砰砰地敲店門“李老頭快開門,有人舉報你這里有生魂!”爺爺面色突變,對著小米說:“快快快,吹哨子吹哨子~”小米就這樣匆匆忙忙地吹了哨子。
再醒來的時候,動畫片還在播放著,小米揉揉太陽穴,自言自語道:“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呢!”可是當她看到懷里原本光禿禿的旱煙桿兒上竟然系了一個紫色的袋子,和夢里那個一模一樣的時候,而白白正滿家里撒歡兒跑的時候,小米忽然覺得,原來那一切,都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