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你們的童年記憶里，是否有父母的爭吵、摔碗，甚至砸鍋的聲音。起碼我是，這樣的聲音不但出現(xiàn)在我的童年，而且一直縈繞著我長大。

母親是一個對事情錙銖必較、火急火燎的人，往好聽了說，就是對事情謹慎嚴格，往不好聽了說，就是什么事情她都看不順眼，看不順眼就總要批評指正一番。

而父親的性格與母親恰好相反，做事得過且過，整日里也總是嬉皮笑臉，任由母親拿著小事責怪。但中國的男人，再怎么唯唯諾諾，也總面不了好面子的個性。任由自己的老婆出氣打罵，即便是父親這樣好脾氣的人，也日漸變得不耐煩，急躁，易怒。

所以，從我懂事開始，他們的爭吵基本上沒有停休過……

記得一次，母親因為勸誡父親戒煙不成，將茶杯往桌上一磕，說了重話：“你怎么不去死，整天吸煙，遲早就是找死！”

“婆娘，你再說，再說我就打死你，還能讓你越說越得意去了！”父親從沙發(fā)上起身，掄起巴掌就往母親的手臂上打去，母親極怒之下，竟然從廚房拿出了菜刀，說要和父親一起同歸于盡。

后來事情的結(jié)束，是我的手被母親的菜刀割傷，我哭泣著，沖他們大喊：“你們要死就死好了，我不管了！”說完，我奪門而出，只留下父親母親無言相對地坐著……

很多時候，我覺得他們兩個當初就不應該結(jié)婚，因為性格實在是太不合適。一個遇到芝麻綠豆點的事情，就愛小題大做，責難其別人來，滔滔不絕；另一個，嗜煙如命，任憑母親怎么說，都不會自我反省，說多了便狗急跳墻。

我甚至覺得母親其實并不愛父親，否則，為什么連父親炒菜咸了一點或是淡了一點，都能指手畫腳說上半天。父親就像一個老是犯錯的孩子，碰哪兒，哪兒就不對勁兒，洗衣服能被人說洗衣液放多了；吃飯能被人說吃太快了；就連睡覺，都要被母親吐槽打呼嚕、老是上廁所。

父親因為母親常年身體不好，一般的事情也就忍了下來，唯獨吸煙這一條，卻是越演越烈。說來也難怪，一個老是受自己妻子說長道短的男人，除了借煙酒消愁，還有什么排遣情緒的方式呢？

父親查出“肺鱗癌”是今年的事情，父親去醫(yī)院住院的時候，沖母親說：“我不要你來看我，你也別來了。”母親指著父親罵他沒有良心，好心當做驢肝肺。

父親手術(shù)那天，母親拖著兩條走路不利索的腿，坐在病房門口等著，等得心慌了，就不顧我們子女的囑咐，自己坐電梯上手術(shù)室門口坐著。

母親一路地等，一路地罵著父親，說他當年不識好人心，如果早些戒煙，哪來的這些事情，如今連累子女。我聽了心底堵得慌，雖然說的是實在話，但“連累”二字，還是讓人不大好受。

那日，父親的肺部切除手術(shù)持續(xù)了7個小時，母親由于身體體力不支，等不到父親出手術(shù)室那一時刻。后來父親手術(shù)完成后，我匆匆從醫(yī)院趕回家里，卻見母親偷偷在餐桌前紅著眼，對著我嘆氣地說：“這個老不死的，他死了，我以后都不知道要罵誰。”

父親在醫(yī)院手術(shù)醒來，全身掛滿了氧氣管、尿管、引流管和針管，他瞧見我的第一眼，沒有訴說身體的痛楚，也沒有詢問手術(shù)成不成功，而是問：“你媽她來看我了嗎？”我哭笑不得，答：“來了，剛剛回去。”

父母親爭吵了一輩子，從結(jié)婚到年近60，我曾以為他們應該是世界上最不合適的一對夫妻。但原來，在他們心里，最厚重的感情竟然就是日常的小吵小鬧。

我竟從來不知道，與你爭吵至死，竟然是最深厚的告白，或許在母親心里，她總希望有生之年，能和父親一直爭吵下去，直到雙雙白頭離世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