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杉版資治通鑒【357】名器論,與落難天子。2019-01-24

二年(公元24年)

1、

春,正月,大司馬劉秀因為王郎新近興盛,向北經略薊縣。

2、

申屠建、李松從長安出發,去迎接更始帝遷都。二月,更始帝從洛陽出發。當初,三輔豪杰假稱尊號誅王莽者,人人都盼著封侯。申屠建斬殺王憲之后,又揚言:“三輔都是狡黠之徒,一起殺死了他們的主子。”官吏人民都很惶恐,在各縣屯聚,申屠建不能攻下。更始帝到了長安,于是下詔大赦,只要不是王莽的兒子,其他人一律免罪。于是三輔平定。

當時長安唯有未央宮被焚,其他宮室、供帳、官府都一切如故,街道里弄也不改舊貌。更始帝住在長樂宮,在前殿升殿,郞吏按次序站列庭中。更始帝羞慚變色,低頭看著坐席,不敢看人。諸將有后進來的,更始帝張嘴就問:“搶得多少東西?”左右侍官都是宮里的老吏,驚愕相視。

李松與棘陽人趙萌游說更始帝給諸位功臣全部封王。朱鮪爭辯以為不可,說當年高祖有約,不是劉姓,不能封王。更始帝于是先封諸宗室。封劉祉為定陶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劉嘉為漢中王,劉賜為宛王,劉信為汝陰王。然后立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衛尉大將軍張卯為淮陽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驃騎大將軍宗佻為穎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有朱鮪堅辭不受。于是以朱鮪為左大司馬,宛王劉賜為前大司馬,派他們與李軼一起鎮撫關東。又派李通鎮撫荊州,王常代理南陽太守。以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同秉掌內政。

更始帝納趙萌之女為夫人,所以委政于趙萌,自己日夜在后宮飲宴。群臣要找他匯報工作,他往往酒醉不能見面,實在不得已,就讓侍中坐在床幃中跟他說。韓夫人尤其嗜酒,每次侍奉飲宴,見中常侍進來奏事,就怒道:“皇帝正跟我喝酒,你偏要這時候來奏事嗎?”起身,擊破書案。

趙萌專權,生殺予奪,都自己決定。郞吏中有說趙萌放縱的,更始帝發怒,拔劍將他斬殺,從此再也沒人敢說話。以至于群小、伙夫,都濫授官職。長安市井民謠說:“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養,是烹調。意思是說以烹煮熟爛為功勞封官。)軍師李淑上書進諫說:“陛下定業,雖然是依靠下江軍、平林軍之勢,但只是臨時借用,不能長久依靠他們去安定國家。名與器,是圣人所重。如今國家名器所加,都不得其人,要指望這些人對國家有萬分之一的用處,那是緣木求魚,升山采珠,絕不可能。海內之人,看到這種狀況,又會起非分之心,窺視我漢室江山了。”更始帝大怒,將李淑逮捕下獄。

諸將在外者都專斷誅賞,各自設置州牧郡守,各自設置的州郡,邊界重疊,混亂不清,吏民不知所從。于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

華杉說:

李淑的諫言,“唯名與器,圣人所重。”引用的是《左傳》里的話:“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器,是指名號與車服儀仗,名器是最大的政治,不可以濫施,更不可以授權給他人,一定是出自于國君。更始帝先是濫施名器,上面封了一大堆王,下面伙夫廚師都封中郎將、騎都尉,那真正有功的人,要么沒得封,要么封了也沒有榮譽感和獲得感,就沒人為國家賣命了。然后呢,又盲目授權,或者根本沒有授權,而是不承擔行使權力的責任,放任自流,以至于下面的將領可以自己劃定疆界,自己任命郡守,亂成一團。更始帝的國,還沒有建立,就要崩潰了。

德薄而位尊,力小而任重,這句話用在更始帝身上最恰當不過了。他的政治智商和秦二世差不多,如何做得成開國君主?也是過把癮就死。


3、

更始帝征召隗囂及其叔父隗崔、隗義等。隗囂將要啟程,方望認為更始帝成敗尚未可知,堅決反對。隗囂不聽,方望留下一封書信,辭職而去。隗囂等到了長安,更始帝任命隗囂為右將軍,隗崔、隗義則按他們過去的稱號,再正式授予他們。

胡三省說:

隗囂不聽方望的話,投奔更始帝。后來,又不聽馬援的話,背叛光武帝。兩次站隊都站錯,第一次差點被殺,第二次終于滅族。良臣擇木而棲,但是“擇木”太難了!


4、

耿況派他的兒子耿弇(yan)奉著奏書到長安,耿弇時年二十一歲。走到宋子縣,正趕上王郎起兵,耿弇的從吏孫倉、衛包都說:“劉子輿是成帝正統,不歸順他,還跑那么遠干什么呢?”耿弇按劍說:“子輿不過是個敗賊,很快就是降虜了。我到長安,是向國家匯報上谷、漁陽兵馬狀況,回去之后,再發動騎兵,沖突敵陣,碾碎這些烏合之眾,就如摧枯拉朽一般。我看你們不識去就,在不久的將來,就要遭族滅之禍!”孫倉、衛包于是逃走,投降王郎。

耿弇聽說大司馬劉秀在盧奴縣,于是奔馳北上,拜謁劉秀。劉秀留耿弇在府中做長史,帶他一起北上薊縣。王郎傳檄各地,懸賞十萬戶購劉秀人頭。劉秀令功曹令史、潁川人王霸到街市中招兵擊王郎,市人都大笑,舉手揶揄他,王霸羞慚而返。劉秀即將南歸,耿弇說:“如今敵軍從南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是您的同鄉;上谷太守,是我的父親。征發這兩郡控弦之士,可得一萬騎兵,邯鄲之敵,不足為慮。”劉秀的官屬心腹都不肯,說:“死尚且要頭朝南方,怎么會向北行,正鉆到口袋里去!”劉秀指著耿弇說:“這就是我的北道主人!”

恰好前廣陽王的兒子劉接在薊中起兵響應王郎,城中擾亂,流言說邯鄲使者剛到,二千石以下官員都出迎,于是劉秀駕車出發,到了南城門,城門已關閉,即刻攻打,得以沖出城門,晝夜向南奔馳,不敢入城邑,就在路邊食宿。到了蕪萎亭,當時天氣酷寒,馮異呈上豆粥。到了饒陽縣,官屬都沒有吃的了。劉秀于是自稱邯鄲使者,進入政府驛站,驛站小吏正在吃飯,劉秀的隨從饑餓,沖上去搶食。小吏懷疑他們是假冒的,于是擂鼓數十通,假稱:“邯鄲將軍到!”官屬都大驚失色。劉秀登車準備逃走,既而想恐怕要逃也逃不掉,于是徐徐下車,回來坐下,說:“請邯鄲將軍進來。”過了很久,才駕車離開,晝夜兼行,頂霜冒雪,臉都被寒風割破了。

到了下曲陽,傳聞王郎追兵在后,從者皆震恐。到了滹(hu)沱河,負責在前探路的小吏回來匯報說:“河水解凍,沒有船,渡不過去。”劉秀派王霸再去看。王霸怕驚動眾人,想先往前走,實在不行再回來,于是謊稱:“冰堅可渡。”官屬都歡喜,劉秀笑道:“探路小吏果然亂說!”于是前進。到了河邊,河面結冰也合上了,于是讓王霸監護大家渡河,最后還有數騎沒有度過去,冰也溶解了。到了南宮縣,遇上大風雨,劉秀駕車進入路旁空宅,馮異抱來柴薪,鄧禹生火,劉秀對著爐灶烤干衣服。馮異又呈上麥飯。

華杉說:

與皇上一起落難是難得的經歷,史書詳細記載“馮異上豆粥”,“馮異抱薪,鄧禹爇(ruo)火”,“馮邑復進麥飯”,因為這在得天下之后,都是比上陣殺敵還大的功勞。這也是中國歷史的原型故事之一,歷朝歷代都津津樂道。能否得到爵位利祿,除了安邦定國的功勞,關鍵是你離皇上的距離有多近,一起落過難,這就是最近的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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