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6年12月24日

地點：某個潮汕小城

每年的今天是我們家的大日子。冬日的微陽剛露出點光，我的父親就會早早起床，前往菜市場挑選他今天要的東西，新鮮的牛肉是每年必不可少的。因為在每年的這一天，他都要親手捶打牛肉，做一碗手工牛肉丸湯。

這一碗牛肉丸湯，是我母親的至愛。

聽說當年我的母親就是因為這一碗樸實無華的牛肉丸湯而對父親改觀的，繼而結婚并生下了我。

那是上個世紀的故事了，我的父親從小是個放牛娃，沒讀過什么書。有一次放牛的時候認識了我的母親，年少的母親笑話著他，喊他“放牛娃”。一開始，母親并沒有看上父親，只覺得這個人甚是木訥，話很少。她笑他，他也從不惱。

父親成年之后在一家牛肉加工店工作，老板看他力氣大，專門讓他做手工牛肉丸，從學捶打牛肉開始。忠實厚道的父親很喜歡這份工作，因為他知道那個笑話他的人喜歡吃牛肉丸。

他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好這個手打牛肉丸，親手煮一碗牛肉丸湯給她。

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尾巴，父親做手工牛肉丸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嫻熟的技術，新鮮的材料做出來的牛肉丸遠近馳名，店里的生意越來越好。父親知道時機已經到了，于是在某一天，他帶著他親手做的牛肉丸湯，送到了母親手上。那時的母親早已不會像年少時那般無知的會取笑父親。時光讓她看到了他的努力，他的樸實無華，他的貼心。看著那一碗真材實料猶如父親一樣樸實無華的牛肉丸湯時，她笑靨如花。

于是，后來的他們結婚了，并且有了我。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出生被父親視作惡夢。

我出生在寒冬臘月。我的一個嬸嬸經常跟我說，那時我早上去河邊幫你這個小妮子洗尿布時，河面還結成一層薄薄的冰霜呢。

我的母親沒幫我洗過尿布，因為我的出生帶走了她的命。他們后來說，那天等母親被送到醫院時，人已經去了大半，當時醫療設備有限，人還是救不回來。

母親的離去，也帶走了父親的半條命。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曾抱過我，不曾看過我。他恍惚了一段時間，終于在一個半夜，去我嬸那里找我。我嬸后來跟我說，你父親半夜過來，說是你母親托夢給他了，讓他照顧好這唯一的女兒。

我是母親在這世上留給父親的唯一的禮物。

從那以后，我幾乎是被父親寵溺著長大的。在潮汕小城里，像父親這樣的男人沒有再娶妻，那是少之又少的。村里的媒人介紹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父親都以我為由，說怕我被后媽虐待，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事實上，我知道父親是因為忘不了母親才拒絕的，只不過拿我當擋箭牌而已。

什么叫又當爹來又當媽，什么叫含辛茹苦，這么多年來在我父親身上都毫不保留的表現了出來。這會兒他剛從菜市場回來，就馬上拿起專業的打牛丸鐵棒開始做手打牛肉丸了。

肉必須是新鮮的牛大腿肉，先用刀把筋去掉，切成大片，放在大木砧板上。在肉上縱橫淺淺的切上若干刀。然后手持兩把3斤重的鐵棒，有規律的上下捶打，捶打時要用足肩膀力氣，打出規律的啪啪聲。

10斤重的一塊牛肉，在經過1個小時的捶打之后變成了肉漿，里面不見一點纖維。捶打好的肉漿，接著就要用力地摔打和拍打，直到抓起不掉落為止。

父親用手把肉泥擠成肉丸，放入90度左右的熱水中，慢慢浸透。這個過程可以讓肉丸結實成型，浸泡半個小時之后牛肉丸就可以撈起。

父親把牛肉丸放入一開始就在熬煮的牛骨湯中，這樣就能保證煮牛肉丸時，肉味不會滲透到湯水中，而且保證了牛肉丸更濃厚的牛肉味。

不一會兒，父親一邊喊我一邊盛了一碗滿滿的牛肉丸湯擺上貢桌：“囡囡，快出來祭拜你媽媽啦。”

每年的今天是我們家的大日子。是我母親的祭日，按照潮汕人的習俗，每年的今天都要準備一桌飯菜來拜祭，而我的父親，二十多年來不曾落下過，年年都有這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牛肉丸湯，只因為，那是母親最愛吃的。

這大概是我聽過的世間上最動聽的情話，只因為你喜歡，所以每年你離開的那一天，我都會親手做一碗你愛吃的牛肉丸湯，因為我知道，你會回來嘗一嘗愛的味道。

我把父親做的手打牛肉丸取名為“丸城故事”，在這個潮汕小城里，父親的手打牛肉丸爽口香脆，遠近馳名。所以我用“丸城故事”來紀念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這一顆顆致密而香脆的手打牛肉丸，承載了父親對母親的愛戀與思念，就像他們倆的愛情故事一樣，樸實無華卻最能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