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7日晨6點半左右，一向不做早餐的母親（當地人稱黃醫師）居然一大早起給我做了豐富的高考餐。

我興奮而緊張中毫無選擇。肉丸，純粹的肉，肥瘦可見。細嫩潤滑，像含苞的蓮，粉色是精肉，白色是肥肉。粉多白少。鮮香。

家里也不缺吃肉，以母親對肉的執著，每天都有肉吃，因為母親一改革開放就獨立出來成個體戶了。自己開了兩處診所。城里鄉下首批萬元戶估計有她一份。

可是一大早能吃上肉丸還是比較少的，肉片湯也吃過的，下面的時候。

母親那天是肉丸生菜湯，米飯，飯后還有西瓜。其他的還有些啥，不清楚了。

我很清楚祖母說了一句，早餐吃太多了不好吧！

母親的關心似乎更熱烈了，我在喝了兩碗湯后，吃了幾粒肉丸，飯也吃了大半碗。西瓜是一口都不想吃了。

母親不說話的時候是最可怕的，她銳利的雙眼堅毅而期待地望著我……似乎在說，西瓜快點吃啊！

我于是有點為難地吃了。要知道這一片西瓜可不是如今飯店里的小三角，一口就完成的。母親切的西瓜是把一個稍大的西瓜剖兩半，然后分一半里的幾份，長度約一尺，厚度有一大指。這一片瓜超過半斤。半圓形的大片西瓜，讓我苦笑不得。

我的媽，這就是我的媽，愛我愛到讓世界都要變樣的媽媽!

我像要完成一部巨著那樣，努力努力努力地啃干凈。全程母親不眨眼地盯著我!一切完成后，母親的笑容讓我也特別輕松了。

第一科語文。撐得飽過頭的肚子一直在翻滾蕩漾，直到現在我還能感受到那從未有過的波濤洶涌。要清楚，我習慣了奶奶做的泡飯干菜，多少年如一日的清淡。飯后漱口的是香片茶。奶奶說，女孩子要口留余香，讓人念想。我的清淡的腸胃啊，真的對不起母親特色的早餐。

我以歷史以來的勇氣和剛強努力控制自己的腸胃，但完全不管用。我只好向監考老師示意我必須去廁所。考場離廁所還有一段距離。我被兩位武警戰士（其實我只知道有什么人跟著我）跟隨著。他們可能估計我會怎樣作弊之類的，居然連紙都沒讓我攜帶。我空手去的廁所。那時的廁所是和如今鄉下帶糟的廁所一樣，機械自動沖水的。

我急性腸炎。等我稍微解放了一些?；氐娇紙?，感覺時間被我浪費得差不多了。直接寫作文《習慣》。

我把自己的早餐和此刻的苦難真實而無奈地寫了下來。如果監考老師又能給我閱卷那該多幸運啊！事實上我的強項語文被我的急性腸炎給徹底坑了。

我的心在流淚，我倔強地告訴自己聽天由命。但是我后來極其討厭肉丸、極其憎惡西瓜。我到今天為止都極不喜歡凈肉丸，也絕不會給家人再吃凈肉丸?？梢耘和杩梢院}卜丸香菇丸馬蹄丸等。

還有更慘的就要算英語了，88年改革。頭一次電腦閱卷，標準化試題。老師說好多優秀學生的英語竟然零分，而且還不許查分。栽了，我們就這樣被考試栽了。

我自信讀書不是最勤奮的，但絕對是算認真的。對知識的敬畏是從識字認字到如今都極其珍視的。

我的高考就這樣考砸了。

上京城的欲望大廈一倒，我所有的步伐都碎掉了。

我不敢回憶我的高考。想著比我預考時差很多的同桌，望著我的眼神都好呆好呆，我那刻淚水汩汩地流了下來……

英雄不問來處，我鼓勵自己。但又悄悄關注所有頂級院校，包括它們的學報。還有我向往的老師。

獨自泡圖書館，住資料室。似乎我要用所有日子償還那不完整的高考……

很多人說我記憶力超好。其實是揪心的細節一刻也不消停在叩擊我的靈魂。

母親是愛我的，母親的愛是沉甸甸的，無論如何不能忘記——

母親愛的方式也許可以有很多，但一旦她選擇了那樣的方式，在那個年代的我們通常不會逃避也不會與之商酌。

高考的確讓我們成長，不經歷高考似乎人生少了些什么。

過去了的，一切都是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