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墻

圖片為蒙克的畫

當初如果沒答應秦川來登山就好了。

我們現在在半山腰休息,每個人都很累,五個人沒一個想說話,氣氛沉默又尷尬。

我昨晚睡的很不好,因為臨睡前桃子跟我說她戀愛了。對像不是別人,就是我的好朋友秦川。看著她幸福的臉,我只能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心里想的卻是:我多希望桃子愛上的是別人,誰都行,只要不是秦川,我的妹妹絕對不能跟那個那人在一起。

秦川,我的“好朋友”秦川,該死的秦川。

因為秦川沒睡好,又因為秦川來爬山。他嫌上海沒有像樣的山,甚至開著公司的商務車把我們載到了江西。又選了這么一處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爬山,還管死不管埋的讓我們自己搭車從酒店來這里,自己開著車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約好大家他又遲到,導致我們在山腳下等了將近兩個小時。現在已經正午了,才爬到半山腰,雖然已經是夏末秋初,今天卻異常悶熱,爬山一直出汗,我的襯衫濕答答的貼在身上,仿佛要跟皮膚粘合在一起,弄的我周身奇癢無比。牛仔褲被汗水打濕之后則變得異常緊繃,硬戳戳的褶皺直抵著大腿,幾乎要把大腿內側的嫩肉擦傷了。

我一個大男人尚且這么難受,那桃子....我趕緊看了一眼,發現她穿的是一條又皺又軟的棉布短褲,松了一口氣。但看到她正靠這一切糟糕狀況的的罪魁禍首秦川身上,又不由得感到憤懣。

她看起來卻情緒正好,怡然自得的在聽秦川滔滔不絕的說著什么,頭發蓬松的披散在臉頰兩邊,腮邊粉仆仆的,臉上掛著明媚的笑,看起來過于純真。她都沒有出汗,好像完全感知不到炎熱和勞累。也許這就是俗話說的愛情的力量?可是跟秦川那樣的人會有好的愛情嗎?

除了我生者悶氣坐在較遠的位置。桃子和另外兩個人都圍坐在在秦川的身邊,就像他身上有什么磁力似的。可是秦川就是這樣一種人,長著一張幾乎能用俊美來形容的臉,身材頎長又勻稱,永遠精力充沛,保持著隨時去冒險的勁頭,始終孜孜不倦的走在讓自己日漸完美的路上。從學生時代到現在,無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對秦川的魅力,我向來是不羨慕的,因為我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陽光燦爛的表面下掩藏了多少灰暗的陰影。我只嫉妒,只恨。

秦川漂亮的助理芳姐臉色有些蒼白,像不舒服似的蹙著眉頭,光潔的額頭上有幾縷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就像許久沒洗似的。再加上非常重的黑眼圈給本來好像會發光的臉蒙上了一層陰影。不過看她坐在一片荒草邊,穿著爬山稍顯矯揉做作的運動短裙,白皙勻稱的腿直直的向前伸,還是有一種帶著憔悴的美感,讓我不由的想坐的離她近一些,問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剛想付諸行動,只見本來坐在芳姐身邊凌小波朝我走來,邊走邊不時變換方向擺弄著手機。他應該是想找手機信號,說來也奇怪,剛才在山下的時候小波還興致勃勃的打游戲來著,這到了半山腰手機信號竟然一格都沒有了,我也試過改變手機的朝向找信號,但很快就放棄了。小波明顯沒有像我一樣不死心,畢竟平時游戲就像他的半條命,連上班時間都要打,現在手機沒有信號他就像沒了魂兒,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

小波是公司掛名的“客戶經理”,其實干的都是一些打雜的活兒。讓他做事他總是很快就能做完,讓人挑不出毛病卻也著實做的不怎么樣。在我心里他就是個只會打游戲的傻小子。全靠拍秦川的馬屁,才能在公司混到現在。不過他和秦川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長得挺好看,也很受女人歡迎。

這其實算一次公司團建活動。我和秦川是大學同學,他研究生畢業后沒找工作,開了家小廣告公司,找到當時四處面試碰壁的我做公司的設計師。他自己兼著文案還四處拉客戶,芳姐既做他的助理也管賬,就仨人的公司憑借著秦川的長袖善舞和巧舌如簧倒也賺到了錢。

過了兩年,大學學中文的桃子畢業就進了公司,做起秦川一直兼職的文案工作,秦川就可以安心當老板。這兩年生意多了起來,忙的時候也會招幾個實習生,可是公司正式的員工就我們五個。

秦川是這里所有人的老板,所以他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圍著他轉。

看著傻小子小波朝我走來,我正想站起來示意他不要過來,我這里也沒有信號。就在這時,我人生中最可怕的事猝不及防的發生了。

開始就像在浴缸里滴了一滴墨水一樣,周圍的一切都在迅速變黑,先是我看不見較遠的三個人,接著很快連近處的小波也看不見了。也許只過了幾秒鐘,總之是用無法反應的速度,就像閃電一樣,我被剝奪了光明,什么也看不見。

我以為是我的視力突然出了問題,或者是像市井傳說里那樣,被外星人劫持到了異度空間。周遭是詭異的寂靜,我四肢緊繃,絲毫不敢動彈。但很快沉默被桃子的尖叫聲打破,她說:“哥,我好像瞎了!”

聽見她的叫喊我什么都顧不上了,用最快的速度朝聲音的方向跑去。猝不及防的跟一個人撞了滿懷,跟著聞到一陣熟悉的襲人香氣,我馬上反應過來撞到的是芳姐。她默不作聲,只粗重的的喘息著,緊緊的抓住我的衣袖,我還似乎聽到幾聲輕微的哽咽,顯然她是被嚇得發不出聲音來。

“方仲,小桃沒事!我也看不見。”是秦川,只有他叫桃子小桃,仿佛享有什么特權似的。雖然他的聲音令人心煩,但聽到桃子沒事,我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接下來是本能的想要拿手機照明,無奈我的手機放在背包里,如今我根本不知道背包在哪兒。我想起剛才拿著手機的小波,連忙喊,“小波,你用手機照一下亮!”。沒人回應,沉默良久,我聽見小波哭了。

“手機沒用,我也瞎了!”他一邊啜泣著,一邊這樣說。

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混亂摸索和磕碰,我們終于聚集到了一起,除了穿短褲的桃子腿被石頭擦破皮了,沒有人受傷。我們還確認了一件事,就是我們還在半山腰,因為石頭和雜草的觸感很熟悉,腳下的土地松軟的感覺也跟剛才登山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們沒有被劫持,除了我的手機沒有戴在身上,所有人的手機都發不出光亮,也沒有人帶打火機或者任何能夠發光的物體。

在濃稠的黑暗里,閉上眼睛跟睜開眼睛沒有區別。周圍很安靜,我甚至能聽見自己腕表指針的轉動的聲音,我開始后悔當初沒有買一只有夜光指針的表,就算無法照明,至少能幫我確定是不是真的大家全瞎了。

如果不是五個人視力同時出了問題,似乎也很難解釋為什么四部手機同時變成了磚頭。但秦川試圖用“嘿,siri”的語音功能喚醒手機也沒用。

周遭的空氣還是很熱,視覺突然被剝奪后,別的感覺都靈敏了許多,我甚至能聞到正午的艷陽炙曬植物散發出的氣味兒。就算是這么熱,我的汗液卻好像突然冷掉了,令我的背脊發涼。

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小波提議大家手拉手往山下走。但沒人會聽這個幾乎要被嚇尿了的男孩的建議,這樣太冒險,這里不是什么旅游景點,而是人跡稀少的荒山,爬上來的路幾乎能用陡峭來形容,稍有不慎就會送命。

我說下山太危險,上山也不太可能。不如咱們先坐下來,然后一起喊救命,也許會有路過的人聽見。盡管這個提議我自己都感覺很傻,但大家都很順從的接受了。也許人類大腦里的應急預警機制就是:陷入棘手的境地,傻傻的奮力一搏,也好過什么都不做。

喊了一會我們都聲嘶力竭了,聲音越來越微弱。我感到口渴,喉嚨像被用最簡陋的那種刮胡刀片割過幾刀一樣,干裂疼痛,火辣辣的。除了渴,甚至還莫名的感到饑餓,想起遺落的背包里有幾個脆蘋果,我默默地咽了咽口水,肚子突兀的發出了饑腸轆轆的尷尬響聲。

桃子摸索著遞給我一瓶她背包里的水,我象征性的抿了幾口,聊勝于無。我們攜帶了一些水和食物,但就目前的狀況來說,節制點吃喝總沒錯,誰知道還要再等多久,這該死的黑暗才消散,我們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不敢再往下想,捏緊了桃子的手繼續喊。

就在所有人都接近絕望,不,應該是瀕臨崩潰的時候,我們看見了光明。

那是一個紅色的小光點,由遠及近,一頓一頓的向我們靠近。雖然我們還是看不清楚彼此,但我聽見身邊的桃子深深的呼氣聲,大家應該都如釋重負,這至少能說明我們還沒瞎啊。

隨著光點的逐漸靠近,我的幾近狂喜,五個人都站起身屏氣凝神,周遭又陷入極度的沉默里。直到秦川發出一聲奇怪的喊聲,他說:天啊!那他媽是誰?”我才回過神來,看見朝我們款款走來的,是一個女人。

這是個奇怪的女人,如果不是在這樣的處境里相遇,我會覺得她很美,甚至比芳姐還要好看許多。她的臉不過巴掌大小,長著一雙狹長又深邃的眼睛,就像外國女演員那樣。鼻梁高挺,肉感的嘴唇呈現出微微噘起的形狀,就像隨時準備親吻。

可即便長了一張熱情的嘴,她臉上卻幾乎沒有表情,讓人聯想起冷若冰霜這個老套的詞。不僅臉長得特別,她還穿著一條樣式復雜,顏色也晦暗不清的長裙,裙長蓋過腳背,把周身都包裹的嚴嚴實實,唯獨露出大片雪白的肩膀。漆黑的長發挽起一個圓髻,在紅色微光的映射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光源來自她手里舉著的燈籠,紙做的,樣式古舊,就像很多古裝電視劇里的道具一樣。美則美,但古怪的不像真人。

也許別人也都像我一樣,觀察了她很久,直到有人發問,她已經走的很近了,幾乎緊挨著我。借著微弱的燈光,我們看見了彼此的臉,每個人都驚惶不安,神情中卻夾雜著巨大的興奮。率先說話的人是秦川,他問了個大家都想問卻很怪的問題:“美女,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是,跟我走吧。”女人淡淡回答,她竟默認了自己是救星,真是奇怪的人。

也許是怪事一樁接著一樁,也就見怪不怪了。大家都沒有交談,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跟著女人就走了,走了一會,我才發覺我們是在上山。秦川和小波走在前面,緊跟著那個女人,芳姐失魂落魄的拉著秦川衣服的一角,這種親昵也有些奇怪,不過我無暇多想,因為桃子靠得很緊,幾乎是抱住了我的手臂,在我的耳邊低聲說:“我怕。”我向前看了一眼,女人的裙擺搖曳,走得很快,裙子垂地,看不見她的腳。給人一種她根本沒有腳的可怕錯覺。我暗自下定決心,無論接下來要面對怎樣詭異的處境,我一定要護桃子周全。

山路似乎也沒那么難走了,在不真實感的支配下,我們的腳步幾乎是輕快的。走了沒有多久,就看到一所很大的房子,看起來比普通的房子還要高上兩倍的樣子,有點像在記錄片里看到的歐洲古堡。因為燈光太弱看不清具體的外觀,只覺得輪廓高壯凌厲,檐角間恍若還有復雜的裝飾。

沒有庭院,大門也是夸張厚重的,像是木制,有金屬包邊,反射著冷冷的光。看到這扇不現實的門。我不由得去想在這門的背后會有什么等著我們?想著想著打了個寒顫,桃子捏了捏我的手臂,我才回過神來。

只見女人不知從哪里拿出一串很大的鑰匙,用十分敏捷的動作打開了門,伴隨著:“咔噠,吱呀”的聲音,大門一點也不像看起來那么沉重的豁然洞開。

門里面沒有任何想象中可怕的東西,沒有長滿獠牙的怪獸嘶吼,也沒有血腥扭曲的地獄之景。只有一張長到夸張的木桌和配套的高背單人椅,說長到夸張,是因為它幾乎占據了房間一半的空間,應該能同時容得下30幾個人用餐。

即便整間房子的光源只有女人手里的燈籠,還是能看清房間空蕩蕩的,除了這套桌椅什么都沒有,連窗都沒有。我注意到桌子看起來年代久遠,磨損的很舊,卻難掩豪華的氣質。木料很厚重,木紋流暢好看,邊角處甚至還有繁復的雕花,看起開令人安心。可是就在我不合時宜的欣賞這件巨大家具的時候,可怕的事又發生了。那個怪異的女人又拿起鑰匙從里面鎖上了門,利落的咔噠聲,驚醒了我剛剛有些松懈渙散的神志,也再次喚起了我們的驚懼和絕望。

“該死!為什么要鎖住我們?”秦川用幾乎粗魯的語氣質問那個女人。同時他挺身一步向前,咄咄逼人的看著女人那雙冷峻的眼睛。旁邊的小波也強鼓起勇氣復合了一句:“對,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死女人!”女人沒有退縮,還是淡淡的用幾乎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說:“你們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未免太過薄情,我要把黑暗鎖在外面,才能保證你們安全。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無意傷害你們,只有黑暗是危險的,它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只要在這里住一晚,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你們就能安全下山。”

說完她又特地轉向小波,臉上突然多了幾分嫵媚,幾乎是嬌嗔著說:“我不是什么死女人,如果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可以叫我靜,安靜的靜,你這個孩子怎么生的這樣漂亮,說話卻一點也不漂亮。”說完她竟湊過去,吻了一下小波的臉頰。就像對待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那樣,老練成熟,又純潔的不帶一絲情欲。這驚人的舉動把我們都震懾住了,等我反應過來看向當事人小波的時候,只見他面如死灰,身體用可見的幅度在顫抖著,僵在原地。

靜看到我們恐懼的表情像看到了什么開心的事一樣,輕蔑的笑了。用輕快的語氣說:“放松一點,我帶你們去看看房間。”我們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機械的跟著她走過房間,期間我看見芳姐身體不自然的蜷曲著,似乎很痛苦的樣子,越發靠近秦川,秦川卻像有些厭惡一樣,加快了腳步,始終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我想她也許是嚇壞了,但每個人都很怕,已經無暇顧他。

很快我們來到一條長長的走廊里,這里依然沒有光源,借助燈籠微弱的光,可以勉強看清墻壁上緊密排列著許多門。

靜打開其中一扇,跟大廳不一樣的是這里的門板簡陋單薄,像是用殘破的木板臨時拼接成的一樣。房內更加寒酸,房間狹窄局促的就像牢房一樣,整個空間被一張單人床占據,床柱上有一只短小的蠟燭,閃著搖曳昏黃的微光,不過就算是這么渺小的光源,我看到已經感激涕零了。

床旁邊僅能供一個細瘦身材的人側身通過,對著門的那面墻邊放著一個樣式普通的馬桶,整個房間都讓我聯想到剛到上海時住過的用隔板隔成的臨時群租房,也可以說很像日本的膠囊旅館,雖然我并沒有真的見過。

房間里唯一特別的是一面墻,就是挨著馬桶的那面,就像是在蓋房子的時候用料不夠了一樣,那面墻最上面跟天花板銜接的地方有半米左右間隙,黑洞洞的,跟白墻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我想那間隙也許是起到窗子的用途,因為這里也像大廳一樣沒有窗,這么狹窄的空間也的確需要一個通風透氣的出口。

正當我想著這房間古怪結構的用途,靜就說到了那面墻。“你們每個人住一間,睡過一晚就好了,不過我有個很重要的提醒,你們千萬不要到墻的那邊去!”她指著那段間隙,臉上竟閃過一絲恐懼。

我想這個提醒未免太怪異,也太多余了。我們都夠累了,腦子要是沒壞,誰沒事會想著翻墻呢?說完她又指了指沒有被褥的單薄床板說“這里不是酒店,你們也不能指望有多舒服了,將就一下吧。不過我給你們準備了吃的,你們每個人的房間里都有一個鈴鐺,稍等一會,我準備好了食物鈴鐺會響,你們就去廳里吃飯。”說完她竟像一個沒有盡到地主之誼的女主人似的,有些歉意的欠了欠身,就轉身走了,留下我們面面相覷。

一時之間,沒有人知道該怎么辦,這一天下來我們被嚇到了太多次,神經都已經麻木,神志也都不太清醒,走廊里太黑暗,屋子又太狹小,我感到一陣陣倦意襲來,這樣一直站著也不是辦法。就說:”大家就選靠近的房間先休息一下吧。桃子你可以和我一間。”,桃子點頭應和,秦川有些欲言又止,最終也沒有說什么,臉上帶著有些兇狠的神情跟在始終在神經質的狂亂滑動著手機屏幕的小波,和看起來依然很痛苦的芳姐身后走了出去,能聽到他打開門,進了臨近的房間。

我很高興能有片刻時間跟桃子獨處,我向來是不喜歡人多的場合的,即便今天如此特殊的情況下,跟這么多人在一起還是令我感到疲倦。我把桃子的包放在床上,和她并肩坐下,不知道該說什么,桃子說:“哥,我好像在做夢,我真希望我是在做夢。”

她聲音嘶啞,臉上有干涸的淚痕,平日里圓圓發亮的眼睛好像被熄滅的火把,神色幾近頹喪,臉頰卻泛著異樣的紅潮。我把她擁在懷里,感到她額頭滾燙發熱,我想這一天經歷了太多,她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我安慰她:“不管是不是夢,哥都在你身邊。”,其實我心里也多希望這是大夢一場,醒來我們能依舊去那間臨江的小辦公室里上班,就算她跟秦川戀愛也沒關系,結婚也好。只要我們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遠離該死的黑暗。

沒多久,我就被鈴鐺的響聲拉回了殘酷的現實,這個鈴鐺應該是用機關跟大廳的某種裝置連接在一起。那個叫靜的女人就像之前許諾的,在叫我們吃飯。我有點害怕出去,就算餓,桃子的背包里也有吃的,可是桃子提醒了我:“還是去吧,不聽她的話怕是還會發生可怕的事。”

說完就拉我走了出去,走到大廳里只看見芳姐和秦川,食物也只有四份,擺在那張夸張的大桌子上。食物普通的樣子讓人松了一口氣,不過就是慣常的西餐,一份像奶油蘑菇湯的東西,配著面包,盤碟精致,刀叉光亮,放在每個人手邊的杯子里還有涼爽的茶一樣的飲料。

我把手放在杯子上,感受著久違的涼意。享受到涼爽的愜意之后,我竟然感覺到一種旺盛的口腹之欲,不由自主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是貨真價實的冰茶,還有水果的清新。我又撕下一塊面包沾了點湯送進嘴里,味道也是如意料之中得好。然后我就狼吞虎咽了起來,旁邊的桃子也把飲料一飲而盡,撕下來一小塊面包......

也許是看到我們沒事,也許是事物的味道太誘人。秦川和芳姐隨即也放心的吃了起來,始終站在桌邊的靜看到滿意的笑著,白的過分的臉在紅色燈籠的映照下顯出幾分猙獰。芳姐像是突然被靜的笑驚嚇到了一樣,兀自站起來說:“我去叫小波也來吃吧。”

靜聽見這句話之后,像想要趕走在臉前飛舞的蒼蠅一樣,不耐煩又極其厭惡的揮了揮手說:“不必去叫你那位朋友了,他已經不在了,他配不上我的好意。還是顧全你們自己吧!”

正在喝湯的秦川聽見這番話,一下子打翻了一旁的茶杯。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音在眾人的沉默里顯得觸目驚心。他紅著臉,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到我都有些擔心他的眼珠會從眼眶里爆出來。

不過顯然他已經沒有足夠的理智去好好組織語言,他對著靜吼道:“你,你這個臭婊子,到底把我的人怎么樣了?你先是那么下流的嚇他現在又把他藏起來,到底是想干什么?我看你就是心懷不軌,想讓我們都死!”

靜再次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鎮定,冷冷的語調,仿佛是在回答一個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問題:“你那位年輕的朋友只是沒有聽從我的勸告,翻過了那面墻而已,他不在了就是不在了,那樣沒有理智的廢物,我藏起他來干什么?可笑。”

我腦子里出現了小波離開我房間時始終在滑動手機屏幕的狂亂神情。不知道為什么,我相信靜說的是對的。

但是我急于驗證一下,畢竟現在只是靜說他不見了而已,也許那個傻小子只是躲在房間里不敢出來。于是我拉起桃子離開大廳,快速的走向小波的房間,打開門,房間和我們的那間一模一樣。小波果然不在里面,他的包也不在,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手機放在馬桶蓋上,蓋子上還赫然有兩個腳印。很明顯他是踩著馬桶攀了上去,就像靜說的,到了墻的另一邊,消失了。

我拿起他床頭蠟燭,踩上了馬桶。不顧桃子的阻攔,想要看看到底墻的另外一邊有什么。這面墻比看起來要矮,以我的個子腳踩在馬桶上只要踮起腳就能扳到墻的邊緣,我把蠟燭先放上去,準備用雙臂的力量抬起身體一看究竟,我幾乎要成功了,卻不小心碰翻了蠟燭,蠟燭掉到墻外,再也沒了光亮。

房間里瞬間又陷入了那種濃稠的黑暗里,我心頭突然涌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就是:要是越過去,我也會像蠟燭一樣熄滅,我已經承受不了黑暗了,就算一輩子被鎖在這個只有微弱燭光的房里,我也不要再回到黑暗里。

桃子驚聲尖叫了起來:“哥!你在哪?”我循聲摸到她,我們兩個幾乎是摸索著逃離了原本屬于小波的房間。驚魂未定之際我迎面撞上了秦川,他一語未發,用了驚人的力氣,幾乎要把我胳膊扯斷。把我們拉進了他的房間。進了門,看見芳姐也在里面,我一點也不意外,我甚至覺得他們應該一直都在一個房間里,無論是在這里還是在秦川的公寓里。

秦川的表情亢奮,一向俊朗的臉因為這種表情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扭曲。他還是保持著剛才和靜說話的激憤,用幾乎是在撕喊的聲調說:“芳芳你和小桃先呆這里,方仲你和我一起去找那個女人,逼她也好,把她干掉也好,讓她交出鑰匙,我們可以拿著她那個該死的燈籠和這里所有的蠟燭離開這里。她能做飯,就說明這里應該有廚房,說不定還有有柴火,我們可以生上一大堆火,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

說完他好像對自己的演說很滿意似的,沒有那么激動了,自信的觀察著我們三個的表情,眼睛里閃過一絲我見過無數次的狡黠。仿佛這是我們在公司的會議室,他正在給我們開會,布置好任務,只要按他說的做,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他的計劃看起來無懈可擊,我們兩個男人的確是可以去威逼的大廳里的女人,逼她就范,放我們出去。可是出去了呢?我們真的能“生起一大堆火,走到山下去嗎?”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不可能,我甚至發自內心的覺得聽女人的,在這里過一夜,等到明天早上就會一切如常。

因為這樣的感覺,我不愿意去冒險,我一向是這樣,而秦川正是我的反面。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樣換上了一副嘲弄的表情,這個表情也是我經常見到的。他說:“怎么?方仲,你又慫了嗎?你甚至比你妹妹和芳芳膽子還小嗎?像個男子漢,跟我一起去,別總是像個女人。”

說完還好像是要安慰我,鼓舞我一樣,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頭。桃子驚恐的望著我們,芳姐則有些期待的看著我,像是也在等我表態要跟秦川一起行動一樣。永遠是這樣,我突然感覺我已經徹底受夠了我的“好朋友”秦川,我一把推開他,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是呀,我是像個女人,可是女人對你來說算什么呢?只要擋了你的路,你就要干掉她們不是嗎?你還記得周倩嗎?那個你和我的大學同學,你讓她懷了孕,卻因為自己爭取到了保研名額不能有什么污點就甩了她,是我去陪她把孩子打掉的,后來她因為你自殺了,你為她流過一滴眼淚嗎?你別忘了我的當時也喜歡她呀,是誰跟我指天發誓保證會一輩子對她好的?現在你又要讓我妹妹做你的女人,是不是她擋了你的路,你也會干掉她?我告訴你我今天就算死在這里,也不能再跟你去害一個剛剛才救了我們的女人!”

也許是被戳到了痛處,也許是沒料到一向對他唯命是從的我會斷然拒絕他。秦川松開了手,把手抱在頭上用幾乎是喃喃自語的音量,低聲說:“什么叫救了我們的女人,把我們鎖起來,那叫救?我沒做錯,我愛周倩,我也愛小桃,只是女人總是太麻煩了。”

小桃掩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置信的看著秦川。

沉默良久,“啪”的一聲,秦川挨了一個響亮的大耳光,是芳姐扇的。

她臉色發紅,涕淚橫流,用決絕的語氣說:“你愛桃子是嗎?那我算什么?我跟你同居了這么多年,為你流掉過兩個孩子,你昨天才跟我說我們不合適,就是因為桃子是嗎?這么多年我當你是真愛。原來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個麻煩的女人!”

說完她就打開門跑了出去,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秦川竟然也追了出去。

我已經顧不上他們了,因為一直呆立在旁的桃子就像突然失去了力氣一樣,慢慢的癱軟了下去,我趕忙扶住她,才避免了她跌倒撞到床柱。她的身體異常滾燙,喘息粗重灼人。我把她安頓在床上,想灌一點水給她喝。發現她像是睡著了一樣根本喝不了水。

很明顯也許是因為驚嚇過度和過于勞累,她發高燒了。當務之急是趕緊給她降低體溫,我感覺顧不了得體了,直接給她脫掉了上衣。然后把上衣用瓶裝水打濕,一遍又一遍的給她擦拭身體。

慢慢的,她的體溫好像降下來了,呼吸漸漸均勻,神態安詳的像是真的正常睡著的樣子。我才少許放下心來。

此刻的我已經已經疲憊不堪了,可是我還不能休息。至少要去看看秦川和芳姐,也許剛才那番話,我說的還是太過了。

到了秦川的房間,沒人。

芳姐的,也沒有。

我看著墻邊那不詳的空洞,突然明白。他們應該也是去了墻的另外一邊。

說來也怪,想到他們“不存在了”我竟然殘忍的感到輕松異常,甚至非常確定我和桃子能夠安全的等到明天天亮。只剩我們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去,回我們的家。沒有秦川,我們也許能生活的更好吧。

我幾乎是邁著悠閑的步子走回了房間,可是桃子也不見了。

墻邊的馬桶上放著秦川的硬殼背包,她個子不高,翻墻需要墊腳。

我想流淚,但是流不出來。

我還是很確定自己爬到床上去睡一覺,明天就能離開這里,繼續過正常的日子。

可是桃子已經不能和我一起離開了,我又怎么能安然無恙的生活。

我也想去大廳里去找靜,去質問她桃子到底去了哪里,最終我沒有去,我選了一種更簡單的方式,去找桃子。

我翻過了那面墻,發現自己在墜落,原來這房子建在山頂啊,墻的背后,只是深淵而已。


(這是我寫過最黑暗的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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