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責任,有時候,也是罪孽。
2
2017年新年第一天,他收到了一個包裹。包裹上的地址很陌生,沒有名字。
拆開包裹,是一本日記本,一本滿是淚滴的日記本,一本充斥著少女自殺傾向、生活苦惱、死亡設計、文字復仇的日記。
在這本日記上,他找不到半點關于日記主人的身份信息。唯一的信號,便是日記上工工整整、極其娟秀的字跡。
日記中,女孩憎恨父母。
恨父母那么窮,不給她一個富裕的家,不給她錢買藥。恨父母不理解人間有一種叫抑郁癥的恐怖病痛。她憎恨父母的冷漠與無知,殘忍與無情。
她用血腥的場面,描述著她與父母的戰爭與廝殺,愛與血泊。
她用老房子里殘存的尿布,勒死了父母;她把父母的頭、雙手、雙腿、耳朵、眼睛,肢解得完完整整,丟棄在小時候坐過的搖籃里。
尸體風干成了一塊塊干尸,女孩每到夜晚,便去老房子搖搖籃,唱搖籃曲,講童話故事,仿佛搖籃里睡著自己的孩子。
日記中,女孩無比地愛著父母。
她在另一篇日記中幸福地活著。
她和心愛的男友一起讀書,一起畢業,一起工作,一起旅行,一起給父母買保健品和衣服。
在婚禮上,女孩的男朋友跪在父母和眾人前面,講述著他們長跑的愛情。講了很久很久,坐在臺上的父母表情羞澀,手和腳微微抖著,臉上欣喜的表情,被遮掩得更加強烈。
在這篇日記中,她制造了兩場謀殺。
新婚之夜,她的腦袋被婚車車輪碾碎,內臟俱廢,孤零零倒在民政局門口的她,湯勺和叉子插在喉嚨上,叉子把上一只蒼蠅停留,紋絲不動。男友坐在正駕駛位置上,狂笑不止。
天亮后,男友被民警用99把機槍掃射而死,千倉百孔。
男友死后,女孩的靈魂躲在民政局不遠處的綠化帶中,看著男友的尸體被處理,最后裝上了靈車。過程緩慢得法醫每一個動作,如同雕塑。
終于等到了夜晚的來臨,女孩的靈魂哭著跑回了家,來到了父母的床前懺悔,然后一點一點在父母的夢境外消逝。女孩母親睡容很安詳,父親鼾聲依舊。
日記中,女孩的弟弟像繼父一般,每天對著流淌著同樣血液的姐姐肆意辱罵,拳打腳踢。女孩躲在墻角,低垂著頭,蜷作一團,不掙扎,不聲響。
日記中,女孩是他的女上司。
有一天工作爭吵后,女孩把他從四層樓推下。被推下樓的他沒死,拍拍身上的灰,繼續回到女孩的辦公室,再一次被女孩推下樓。
如此反復,他每天上班的內容就是打上班卡,去女孩辦公室爭吵,被推下樓,循環往復,一直到5:30下班打卡,消失在街頭的人流中。
日記中,她總是在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候,幡然夢醒,睜開雙眼,猛地掙脫死神血淋淋的雙手。
……
3
這讓他頓時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但看完日記不久,他在腦海里搜尋了一下,便清楚地知道,這個女孩不陌生。
電影《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講的是一個女人對愛情的堅持到死,對愛著的那個人重復的欺騙和辜負,從痛苦地接受到麻木地習慣,直到離開人世,才把生前寫好的信,告訴這個深愛的男人。
而他面前的這個女孩的來信,講的是一個抑郁癥女孩的痛苦;和一個與女孩擦肩而過的同事的殘忍、自私與責任。
4
一年前,他去趕赴一場大學招聘會,給單位招聘應屆大學生。
他遇到了一個口才伶俐的女孩,對工作極度的渴求態度和近乎苛求的誠意,感動了年輕的他。
他毫不猶豫的錄取了這個女孩。
女孩入職后,隨后的一切,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招聘會上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對畢業后的工作和生活充滿熱情和期待,好學精神爆棚,勇敢、與人交流起來滔滔不絕的這個女孩,非但寫作能力有限,甚至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了極大的溝通障礙。
他幫這個女孩更換一個又一個老同事帶她,但卻屢次被同事放棄,最后連單位最老實的同事,也開始嫌棄這個女孩。
他不相信。他開始親自帶這個女孩,從WORD文檔開始教起。
他失敗了,盡管女孩非常刻苦,非常努力,但是他發現,這個女孩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面對面溝通的時候,這個女孩總是在另一個頻道,直到半分鐘后,方才回到溝通中。
他相信這個女孩的能力,直到現在依舊相信。但是,他意識到,這個女孩的健康出了問題。
他想了很久很久,他開始感到害怕。他怕這個女孩在公司出事,他怕公司要承擔責任,他怕給BOSS惹麻煩,他害怕責任降臨到自己頭上。
他沒有告訴老板這個女孩健康存在問題,便直接以這個女孩不能勝任工作為理由,將這個女孩開除了。
女孩離職的時候,很平靜,對他說了很多感激涕零的話。這讓他內心的掙扎和內疚,得到了最有效的緩解。
直到他在2017年的第一天,收到一本日記。
日記本中有一段話: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幫我?為什么我努力吃藥,病卻不見好轉?為什么明知我在這個城市舉目無親,還要趕我走,讓我流落街頭?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2016年4月7日。
5
讀完這本日記后,他把日記本原封不動地寄回去了。
他希望郵局能告訴她:查無此人。